“请大王命骑士疾告齐人曰:楚军不害齐人,只诛后胜。”庄无地说罢,随行的谋士谏言道。
作为参谋人员,庄无地以及郢师的股肱羽翼对齐国有很深的了解,只是他们思想很难超越时代的桎梏,看不清齐国的统治逻辑。熊荆虽不喜政治,可究竟‘多活’了两千多年,齐国玩的那套养猪杀猪的把戏早就了然,也只有这样的统治,才使得齐国庶民并不反抗暴秦。现在深入齐境,他们终于清醒了过来。
“善。”熊荆毫不犹豫的同意。“传妫景,命骑士疾告齐人:‘楚军不害齐人,只诛后胜’”
从舟师入缁水溯水而上开始,郢师的骑兵便已经登岸沿缁水两侧侦察。政治宣传虽然正确且必要,但巨淀以北只有乐安一城。此刻,从海岸逃回去渔舟已经将‘海上有大军’的消息传至乐安,邑大夫孙豪闻言本不相信,但三人成虎,看到海上有大军的并非一人。
“必是楚军!”其弟孙义想都不想,断定那是楚军。
“舟师皆至成山,冬日大浪汹涌,楚人何以至此?”孙豪仍然不敢置信,他觉得楚军是天上掉下来的,不然不可能突然出现这里。
“楚并越,越人善舟楫,越海而击我,无异也。”孙义道。“我当速闭城门,请临淄为救。”
“报——!”乐安邑长不及三里,宽不及两里,城高不过两丈四尺。邑外的呼喊邑内听的一清二楚。关闭城门上对的,但请临淄相救已经来不及了,因为楚军舟师已经出现在乐乘邑的视线之内。
“击鼓!登城。”邑虽小,但也不能开门献城,邑大夫孙豪闻讯不再犹豫,立即命令邑卒击鼓备战。不过这时候楚军骑兵已至城外,在邑卒仓皇的注视下,那骑士高喊道:“奉大王之命相告:楚军不害齐人,只诛后胜。”
“禀主君,楚人言:不害齐人,只诛后胜。”孙豪登城的时候,一个听的最清楚的连长连忙相告,但这时候孙豪的目光已被楚军舟师所摄,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太阳这时候已升得很高,缁水两岸光秃秃的大地一望无际,东流入海的缁水将其分割,水面闪耀着波光,微微刺目。楚军的战舟就航行在这波光粼粼的缁水上,舟队绵延六七里,每艘战舟都向两侧伸出密密麻麻的长浆。除了能看到浆,还能看到偌大的帆和高耸的旗、看到甲板上严阵以待的甲士和马厩里的马匹。
舟行甚速,孙豪仅仅看了一刻钟,就觉得舟队前进了数里,原本有些模糊的大旗现在终于看清了,那是一只绘在帛上的三头风。
“楚王?!是楚王!”得益于大楚新闻的流传,孙豪瞬间明白旗下那个身穿红衣的人是谁。
“主君,楚人言,不害齐人,只诛后胜。”身侧的连长再一次相告。城下楚人舟师多不胜数,五百多邑卒防守的乐安根本就守不住。
黑夜中找不到缁水出海口,等到了朏明,海湾里又起了雾。起雾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齐人舟师很难发现自己,坏处则、是天亮了也很难找到出海口,更难对着太阳测量纬度。只等到了早食,雾气方才散去,但这个时候海岸上已经有了舟楫。
二月并不是捕鱼的时节,要到三月才有小黄鱼回溯浅海,奈何粟价高涨,近海的渔户不得不驾舟出海,退潮时海滩上总能搁浅一些小鱼小虾,可以为食。起雾的时候渔户看不见外海落锚的郢师舟楫,可雾气一旦散去,两百五十余艘战舟组成的舟队赫然出现在海面上。
战舟上羽旌晃荡、军旗林立,阳光下更显现出一团光晕。浅海处的渔船顿时起了一些慌乱,令人奇怪的是有一艘渔舟没有避走,反而迎来上来。
“来者何人?”看着越来越近的渔舟,最靠近海岸的一艘大翼上的舟吏大喝。舟吏并未吓到渔舟上衣裳褴褛的渔人,只是他说的东莱语,谁也听不懂在说什么,直到后方为此战专门配置的翻译上前,才知道渔舟上渔人的要求。
“禀大王,渔人曰:若能予其粟米三石,可引全军入缁水。”消息传到熊荆的卒翼战舟,对方上前的要求竟然是这样。
“粟米三石?”熊荆错愕,这带路党的要求也太低了吧。
“然。齐国上月粟价大涨,每石逾两百钱,非为卒无以得食。”传消息的军吏继续道。“为卒虽能饱食,却不能顾及父母妻子,故入海打鱼者众。”
“齐人多诈,未必能信。”军司马庄无地与熊荆同舟,他对齐人很不信任。
“试试未必不可。”雾一去舟师便开始寻找出海口,既然齐人能带路,大可以试试。
落锚于外海的舟师依旧在等待,前面的大翼战舟已经沿着海岸铺开,不过比侦查战舟更快,得了三石粟米的齐人没划多远便将众人引到一条不远的河水,他说这就是缁水。
按照地图,时水、缁水汇合成一条河入海,交汇点距离海岸大约七十多里。如果这是齐人使诈,那么全军要划行七十多里的冤枉路才能察觉自己上当。这时北面侦查的舟楫也传来消息,说找到一条大河入口,很可能是缁水。两条河必须选择其中一条。
“禀大王,渔人曰:北面是乃济水,非缁水。”军吏一通东莱话,问过渔船上的齐人才揖告。
“大王,臣以为齐人不可信。”庄无地对齐人并无好感,另外还有一个原因让他有些忌讳。“臣闻之,兵家孙武子便生于巨淀北面的乐安,若是……”
“为何不信?”熊荆当然知道孙武,吴师入郢就是伍子胥和他一起指挥的。不过陆离镜里,他看见黄澄澄的粟米刚刚搬上那艘破烂的渔船,船舱内就扑出来两个光屁股的孩子,他们抓起粟米就往嘴里塞,紧接着一个衣不遮体的女人把孩子拽了进去,最后把粟米全部搬进船舱。
“传令:沿南侧之水入齐。”熊荆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传令,沿南侧之水入齐。”没有人质疑熊荆的命令,战舟陆续起锚,放下了一直收紧的舟帆,乘着西北方航入渔人指明的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