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寝之内,田建木然出神,眼睛虽对着墙壁,可目光却落在谁也看不到的地方。
想到秦军他就禁不住害怕,秦乃虎狼之国,兵锋所指,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按后胜的说法,秦军败于楚非秦军不敌楚军,实因楚军有舟楫之便,其不与秦军战,若真与秦军战,必败无疑。
楚国有舟楫之便,齐国可没有。秦国处于齐国之上游,秦军只要乘舟东下即可灭齐。若楚赵两国真的趁火打劫,重演五国攻齐之局,齐国必亡。
“大王,楚王求……”正僕进来相告,还没说完田建便挥袖。
“不见。”田建不想再见到楚王。“寡人谁也不见。”
“齐王竟怯弱如斯!”熊荆的声音从堂外传来,堂下虽有持戟之士,但他们不敢拦。
“楚王……”田建起身,想相迎又却步,他脸上只是苦笑,道:“请楚王赎寡人食言之罪。”
“三国会盟事关天下,岂能是食言二字可了。”熊荆含笑看着她,目光灼灼。
“众卿不欲与赵国会盟,寡人能奈何:他日出兵王命出临淄而不受,寡人又能奈何?”田建摊手道。“楚王少年英雄,寡人不如也。请楚王不要再言与赵会盟,我齐楚会盟,有何不可?”
“齐人今日弃赵,他日即要弃楚,齐楚会盟何益?”熊荆直视田建双目,但田建的目光却一直在游移。“齐王今日不盟,楚国当遣使入秦,劝秦王不伐赵而伐齐。”
“楚王、”田建瞬间色变,他怀疑自己听错了。“楚王何谓?”
“不佞言:若齐王今日不盟,楚国将遣使入秦,请与秦国攻伐齐国。”熊荆又再说一遍,然后看着田建的脸由红变白,由白变黑。
“大王,臣曾言之,楚乃蛮夷之国,不可信也。”听闻楚王闯入正寝,后胜快步赶来。他一来就听见熊荆赤裸裸的威胁,是以大喊。
“楚王真欲以我齐国为敌?”田建压抑着怒气,又一次的问向熊荆。
“三国会盟岂是儿戏!”熊荆怒斥。“齐王不盟,轻不佞乎?”
“楚王切莫忘了,这是齐国。”后胜插言道。“楚王不返国,如果遣使入秦?”
“楚国政制,有无楚王皆可,便请齐王因留不佞。”熊荆听出后胜的威胁,一脸冷笑。
太阳落山的时候,河畔野鸦哀鸣,阵阵清风吹得芦苇沙沙作响。相邦春平侯赵粱站在一辆戎车车轼上,举着陆离镜往西望去。偌大的‘秦’字旗随风飘扬,秦旗之下是遮蔽田野的秦国骑军,他们驻马于田,正望向这边,胯下战马不时啃食田间未熟的粟穗。
因为背光,赵粱看不清秦人的面容,但在骑阵中央,秦人的甲衣不断映射出金色的霞光。显然,这不太可能是秦国的武骑,很可能是谍报里所说的秦国畴骑。
畴并非只有‘等’的意思,畴骑不是说同一规格的马,畴还有是‘家业世世相传为畴’之意,畴骑,就是世世代代为骑的骑兵。当然,以斩首记功的秦国变法一百余年,不可能有多少世世代代为骑的畴骑,重建的畴骑可能是以西北戎人为主。
“禀相邦,齐人仍言未受王命……”赵军列阵后,平原津津守郭遗负责大河对岸与齐人交涉,奈何齐人的答复始终是未受王命。“臣以为当遣使入齐至高唐面见齐王、楚王。”
“可。”赵粱当然不想死在平原津。今日秦军初到,不及进攻,明日就不一样了。那些秦军若知赵迁在此,肯定会绝死攻击。“便使你入齐,齐王若不欲会盟,可见楚王。”
“臣敬受命。”郭遗只是一个小小津守,而今却被委为赴赵,他犹豫了一下,后慷慨受命。
黄河下游本无河堤,赵齐两国间隔五十里而筑,方有河堤。郭遗趁夜渡河,天亮时离津渡疾驶南面的高唐,这时候人在高唐的熊荆刚刚起床不久。
“请大王治罪,臣鲁莽也。”成介一夜未睡,对昨日斩杀姚贾很是自责。
“成敖何罪之有?”熊荆戴着白色的鹿皮冠,正在喝豆浆。“食否?”
“臣……”得知齐王不欲与赵国会盟,成介哪有心思吃东西,此时熊荆问起,腹中饿如火烧。
“给成敖一份早膳。”熊荆本想叹气,可临到嘴里改成了呼气。他不想臣子们知道自己很失望,然而他现在的确很失望。
信誓旦旦的齐王居然也会食言而肥,这是他从未想到的。他忽然有些想念荀况了,人心本恶,趋利避害已为常,法家大行其道是有原因的。齐王如果不会盟,那他将面临一个选择:是抛弃赵国只与齐国会盟,还是一走了之?
他其实倾向后者。今日秦国伐赵,齐王不欲与赵国会盟,他日秦国伐楚,楚国与齐国会盟了又能怎么样?不出兵还是不出兵,以齐人之多智,借口多的是。
“唉!”想到这里,原本克制住不欲长叹的熊荆还是长叹。“齐人为何不勇?”
“大王,五国攻齐后,齐人不复勇也。”屈光在齐国多年,等于是楚国驻齐国大使。“当年安平君以火牛大破燕人,非以其勇而以其智也。齐国商贾众多,货销天下,不欲为战。”
“不佞闻田氏封于各邑,其公族之众,不逊我楚国,为何田氏公族无人敢战?”熊荆仍然生疑,他不相信田氏公族皆懦弱之辈。
“大王,”屈光使劲的摇头。“燕人悫也,燕人治下五年齐人不叛,需安平君行反间之计,言‘吾惧燕人掘吾城外頉墓,僇先人,可为寒心’,燕人行之墨人方怒,可见齐人不愿为田氏而战。
齐之邑大夫皆由商贾奉养,日日吹竽、鼓瑟、击筑、弹琴、斗鸡、走犬,从不言及兵事,而庶民之富者只愿为商贾,不愿着甲兵,民之贫者为奴为役,只求果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