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舟师必须不断出城沿鸿沟袭扰敌军后勤。围城不比野战,所带粮秣有限,又不能就食当地,全靠后方运粮。鸿沟水路被我所占,若是陆路也被我袭扰,敌军缺粮必退。”
第五条熊荆算是将问题实质化了,陈郢东南是湖泽,城内水路不绝,更能派出舟师袭扰敌军后路,这也是熊荆认为四十万敌军并不可怕的原因。
“大王对守城确是知之甚少。”廉颇大言不惭,但死守邯郸三年的他,完全有资格说这句话。“然则为将十之八九皆受‘守’之误,大王尚知以舟师袭扰敌之后路,确难能可贵。”
廉颇手指沾了沾茶水,在矮几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守字。这是赵字,赵字高挑而凌厉,少有弯曲。守本应是一个皮胄,皮胄里有一只手,但赵字写来,圆圆的皮胄变成一个没有底的梯形,三面皆方,里面是一只手顶着这个梯形,手下还有一把竖立的、剑格宽大的剑。
廉颇写完守字,又写了一个战字,战字更是写得气势夺人、杀气毕现。写完他才道:“为将十之八九接受‘守’之误。守,掘城池筑高墙,使敌莫近我、拒敌莫入城。敌于城外如何如何,皆坐视不管,任其所为。此大谬也!守城非只可守、非只有守,非守!我当与敌战,不与敌战,而任其所为,城必破。”
廉颇一番论述有些背悖常理,要不是他是廉颇,熊荆恐怕要将信将疑。似乎感觉到了熊荆的疑惑,廉颇又反问一句:“天下诸城皆有护城池,大王可知邯郸未有护城池?”
“邯郸没有护城池?!”熊荆这次是真的惊讶了。
“然也。”廉颇重重点头。“护城池可使敌阻于城池之外,邯郸却无护城池,大王可知为何?”
“不知。请老师教我。”熊荆很自然的揖礼,请廉颇解惑。
“此守于城与战于城之别也。”廉颇答道,目似流光,声音硬生生高了三分。“守于城者,池必深、城必高,只愿敌永不近我;战于城者,门必多、池必塞,只愿瞬息之间可至敌营,日夜袭扰,使敌不得安。或又引敌入城,聚而歼之,使敌虽见我城门大开而不敢入。
臣昔年守邯郸,初时只知守而不知攻,任敌所为,秦人堙(堆土山)我,城破于旦夕,遂领兵杀出城外,与敌大战。秦人猝不及防,大败,烧其营数十里。此后老夫方知,城不可守,当战。既与敌战,万不可掘城池,城池隔绝敌我,不利战;亦不必筑高墙,矮墙足以。高墙仅有一道,若有数道矮墙,敌倍死之。”
廉颇细说自己的守城之术,此上午说到中午,从中午说到下午。他说的很快,有些东西熊荆一时不解其意,好在史官把他说的话全部抄下了。
待到夕阳西下,廉颇回舱呼呼大睡,他在矮几上写得‘守’‘战’二字也早已经消失不见,但熊荆每一次看这张矮几,这两个字都好像还在哪儿,感觉刻在了木头上。
‘守’与‘战’是领会廉颇守城之术的关键。他并不把守看成是守,而是把守看成战。城池只是可以利用的野战工事,敌军稍有疏忽,己军便冲出城池,杀入敌营;若战事不利,又立即退回城中。敌人如果跟来,那最好不过,可诱其入城,利用城中早前的布置将其尽数歼灭;敌人如果不跟来,那就好好休整一番,明日再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