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八章 开棺

娇术 须弥普普 4432 字 2024-04-20

苏四小声道:“是提刑司中的仵作。”

两人走到前头,还未来得同推官、司理参军问好,却是忽然见得众人个个脸上露出了笑,几名官职最大的带头,领着众人往他二人相反的方向走,口中叫道:“田知府!顾副使!”

张久连忙转过头,果然见得权知京都府田奉同一个人并肩往外头走来。

他听得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连忙抓过旁边的一名仵作小声问道:“那一位是哪位官人?”

那仵作答道:“是我们司中的副使,来了有一阵子了,今次这个案子闹得有些大,御史台说只怕京都府衙之中有人徇私枉法,便要提刑司一同前去验尸。”

张久勉强一笑,问道:“我昨日才从外县回来,着实不晓得这案子怎的回事,老弟,你若是方便,便同我说一说,也叫我心中有个底,怎的事情竟是把提刑司也拖进来了?”

那仵作道:“本来以为只是个寻常争嫁妆的案子,谁料到外头传得厉害,说那事主毒死了原配,把陪葬全掏出来,还放在自家铺子里头卖了,偏生不知怎的,竟是叫他那大舅子拿到了手中,昨日另有传了消息,说是他买通女婿,杀了女儿,又把外孙杀了……”

张久听得目瞪口呆,道:“这……这是哪里传的话!竟有如此蛇蝎心肠之人?!”

那仵作道:“外头这般传,有鼻子有眼的,京城里头群情激奋,直说要开棺验尸……”

两人一面说,一面跟着钻上了马车,等到到得伏波山脚下的时候,张久已经听得惊得说不出话来。

饶是他做了十几年的仵作,也极少遇到这样的案子。

杀妻、杀女、杀外孙,这一连串的杀字摆出来,如何会闹得不大。

众人到了地方,一个个下了马车,张久这才发现此次过来的足有数十人。

一行人沿着山道蜿蜒而上,很快到了地方。

李家乃是豪富,早在前几代就有先人把此处山头买了下来,做族中墓葬之用,也雇有专人看守,本该打理得很是体面,然而不知道为何,沿路往上行,两边的墓葬尽皆是多年未有修葺的模样。

此时才入秋,距离清明不过半年,各处坟头上已经杂草丛生,哪里像是有专人照料的墓群。

徐氏的墓只在半山腰,寻到墓地之后,先上过香,自有衙役上前挖坟起棺。张久同几个仵作一并依例填了各项文书,请推官、司理参军签字之后,又给当事人李程韦并徐良按了手印。

李、徐皆是一言不发,两人站得距离极远,面上俱是十分难看。

很快,棺木便从墓中抬了出来。

自金梁桥街、保康门处请来的邻居、里正俱是上前验看一回,复才具名作保。

因从前封棺、入殓时的丫头、仆妇尽皆已经不在李府,只好由徐良并两个里正一同上前查验了棺材密封的情况,确保不曾被调换。

等到一应事宜准备完毕,众人俱是抬头看着太阳,等候得到了午时三刻,几个仵作喝了辟邪汤,含了香丸,又在棺木旁点了熏香,等到差役撬开棺木,复才围上前去。

张久已是净了手,在手上套了手套,此时见得那棺木中的尸首,却是忍不住“咦”了一声。

觉得奇怪的,并不只张久一人,其余三个仵作见得那徐氏尸首,尽皆发出惊奇的声音。

徐氏过世许多年,按道理说,尸身早应腐烂不堪才是,可棺木中的尸首不知为何,虽然不至于栩栩如生,却如同才过世一二年的死者一般。

徐良一番指控,不过信口胡诌。

如若徐氏安葬时果真三窍流血,面有中毒迹象,不管其时徐家再如何落魄,又如何会在收殓时毫无反应?

他如此说法,不过是担心衙门不予理睬而已。

单凭一群混混,加上没有什么势力的徐家,李程韦半点不需要去理会,今次乃是没有防备,过了这一回,将来出入时注意些,哪怕徐良再找了人过去闹事,乱棍打出去就够了。

然则只要事情扯上了衙门,李程韦便再无办法脱身。

徐良闹着要李程韦开棺,归根到底,只是为了从李家弄一笔资财。他一穷二白,并不怕打官司,可李程韦家大业大,一旦递了状纸,等于给京都府衙送上了一大块留着油的肥肉。

徐家也是商户出身,徐良自然晓得世上没有哪个商贾是愿意上衙门的,俗话说得好,财不露白,一张嫁妆单子摆出去,再把李程韦给李丽娘的陪嫁也放上台面,那一注大财,有几个官吏看着能无动于衷?

只要将此事闹上衙门,届时再凭着这一个同李程韦要银子,至于开棺的时候坟头里头究竟情形如何,徐良却并不畏惧。

徐氏的陪葬品流落在外,已是说明墓中必有蹊跷,李程韦并无时间提前准备,仓促之间,绝无可能在其中动手脚,只要开了棺,徐良一日不撤状纸,李家一日就要往衙门里头塞银子。李程韦是个生意人,也识得字,自然懂得投鼠忌器的道理,也明白孰轻孰重,饶是他家泼天富贵,一旦给衙门也好,外头宵小也罢,哪怕是生意场上的厉害对手盯上了,都难以摆脱,与此相较,倒不如一次给足了钱把事情了结了才好。

闹得大了,徐良再带着人上门讨要银钱,想要借此发家有些困难,可想要发一笔财,却是易如反掌。

听得“三窍流血”几个字,推官的面色也凝重了起来。

如果只是无凭无据的告状,京都府衙自然不会理会。开棺验尸何等大事,只听得徐良空口白牙一通胡说,衙门怎么可能会去给他站台。

然则一旦涉及毒杀,听得那徐良自述,他手上还有证据,且那证据有凭有据,并非胡说,却是叫这事情全然不一样了。

且不说这公堂之上,徐良如何痛骂李程韦,李程韦又如何巧言辩解,隔着几条街,就在金梁桥街的顾府之中,季清菱很快收到了信。

松节站在下头,颇有些蔫蔫地道:“小的不敢走近,生怕叫那姓徐的等人认出来,幸而从前识得一二个在京都府衙里头当差的,叫人问了,听得一番转述,只说京都府衙已经接了徐家的状子,还未下衙,后头分管此时的司理参军便去后衙宗卷库中寻了从前的存档,那徐氏原本记载在案乃是病故,仪容、情况尽皆写得清楚,又有当时的里正、属官确认……”

他情绪并不是很高,一来是没有亲眼得见徐良状告李程韦,十分遗憾,二来后头查得出来的情况并不合原本的推测,是以语气都是郁郁的。

季清菱还未说话,秋爽已是插嘴问道:“那徐氏是真病故,还是假病故?”

松节斜斜地睨了她一眼,道:“我又不是当日去盖棺的里正,未曾见得,如何知道她是如何没的性命?”

秋爽瘪了瘪嘴,道:“我又不曾问你,你着急插什么嘴!”转头又同季清菱道:“夫人,若是查到后头并无什么毛病,衙门还会去开棺验尸吗?”

只要开棺验尸,无论多小心,难免都会毁损遗体,惊动亡者,是以不到万不得已,谁都不会选择开棺。此时不少官司打到后头,不得不开棺验尸,原告同被告却是同时撤诉,不过是怕被人戳着脊梁骨,说为了钱,不要脸面而已。

有了这样的世情,正常情况下衙门自然也是倾向于不要启坟。

季清菱摇了摇头,道:“这一回除非李家请了大靠山,否则徐氏的棺木,是不得不开了。”

“那徐良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他也不是小门小户长大的,见识并不少,而今早已到得山穷水尽的地步,做事更是毫无畏惧,况且李程韦这些年不但生意做得大,得罪的人也不少,你且看着,怕是过不得几日,京中便要听到许多传言。”

秋爽颇有些不解,问道:“什么传言?”

“杀妻夺宝。”季清菱叹道,“等到泉州的李丽娘那一个儿子身故的消息传回京城,怕是传言会越发尘嚣之上。”

天子脚下,首善之地,一旦谣言成了气候,即便是不合规矩,为了平民愤,也只能开棺证事。这样的做法,哪怕徐良想不到,市井出身的滚刀肉桑大为了分那许多银钱,也绝不会不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