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正是季清菱与顾延章在去往延州路上,自虎口处救下来的其中一名少女,胖老头孙宁的女儿,参知政事孙卞的幺妹孙芸娘。
她今次闻讯而来,带来的仪礼单子足有厚厚一叠,铺得偏厅地上一大片都是礼盒,其中大半都是她自己选的,此时一一说来,显得诚意十足。
人都来了,东西也带了,季清菱自然不能推辞在外,只好一面叫秋月去备回礼,一面同对方在此处坐着说话。
她见孙芸娘面上带着几分病弱之态,回想起上回在上林苑中遇见之时,对方的面色也是如此,而今明明已是过了大半年,按道理一个小姑娘生病不至于拖这样久,可其人却是依旧不见好,便问道:“眼下天气早白日热,晚上凉,你是不是不小心受了暑气,怎的面色有些倦倦的?”
孙芸娘笑了笑,地道:“姐姐,我在娘胎里时长得不好,奶娘说我六个月便落了地,好容易养活到今日,大夫只道五脏俱未长全,是以患有心疾,自小身子便不太好,你有时见得我无精打采的,其实并不是有意,只是果真气力上不来,将来莫要怪我才是……”
她谈及自己的病症,毫不避讳,说起话来一派天真烂漫,倒是十分招人喜欢。
季清菱触景生情,物伤其类,不由得想起从前自己时常卧病的日子,免不得对孙芸娘便生出几分亲近之心来。
她本来亲和力就强,长得一张温柔无害的脸,再兼此时心中这般想着,无论说话、态度、行事,难免更和气几分,孙芸娘在此处坐了半个多时辰,已是把自己平日里讨厌的文人墨客,喜欢的文章,常去玩的地方,爱穿的服色等等一一同季清菱从肚子里倒得出来,只觉得同这一位说话,熏熏然若春风拂面,当真是越说越起劲,聊得十分兴起,心中更是万分高兴,半点都不想走了。
两人正说着话,却听外头有人行来,一名男子同顾延章一道进得门来,就在门口处叫了一声“芸娘”,口中笑道:“莫要再缠着人了,你倒是无事,倒叫旁人听你叽叽喳喳的,累得慌!”
原是带着孙芸娘上门的孙卞弟弟孙永。
孙卞到底也是一朝参政,眼下又是炙手可热的时候,勉强论起来,与顾延章算得上直属上下级的关系,自然不方便亲自前来,因想着家中那一个当爹的从来不靠谱,便派了家中二弟带着孙芸娘上门致谢。
这种时候,如果杨义府遇得的不是李程韦,换做这京城里头任何一个其余商贾,无论对方生意做得如何大,人脉如何广,见得如此情景,也会晓得退到一旁,并不干涉,最好还要借口家中有事,快快走得远了,全当自己是瞎子聋子,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
掺和别人家务事,惯来没有什么好果子吃,更何况这一位还是参知政事的女婿。
范真娘女儿都已经生了,难道还能为着丈夫在外头有了外室,便要同杨义府和离吗?再一说,寻常人看来,做官之人三妻四妾,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最有可能两边闹得一阵子,姓杨的丢开外头人,浪子回头,认过错,两边最后又不和好了。
且不说范大参那一处最后会不会改变对这一个女婿的态度,可面上一定不会做得太难看。
这样一来,将事情从头跟到底,还把事情爆得出去的那一个,可不是既要遭杨义府恨,也得不到范真娘的好吗?
然则遇着这样一个烫手山芋,李程韦不但不躲,反而迎得上去。
他跟着上前几步,道:“小娘子莫急,你若是肯信老夫,便将此事交给老夫来验看罢。”
他语毕,转身朝后走去。
杨义府看着李程韦朝自己走来,简直进退两难。
他虽说并不好十成十确定自家袖子里头那软绵绵的东西便是胡月娘塞进去的香囊,可却并不敢抱有半分侥幸。
时至如今,如果还不晓得自家定是遭了设计,那他也枉生在这样的家族之中,更愧对他进士的名头了。
胡月娘为何会挑选在今日同他说腹中胎儿之事,而这大半夜的,李程韦又为何会恰好路过金梁桥街,与自己撞到了一起?
明明同自家一起出得院子,为何跟着自己的那一名亲随到得此时还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