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差役说得不清不楚,颠三倒四,陈笃才又未见过能取粮的竹竿,光凭想象,听得他这样说,当真是一头雾水,哪里晓得是个什么意思,只瞪着眼睛道:“取了粮又如何?我粮谷本就是如数,差得并不多,便算是点出有些问题,大不了给补上便是……”
他还要说话,却是忽然见得门外飞快地窜得进来一名胥吏,冲得到面前,叫道:“县尊!常平仓中出事了!”
也是他派去盯着常平仓的人。
陈笃才原听那差役说,并未多放在心上,此时见了这胥吏,方才真正觉得不对起来,正惊骇交加,想着急问话,外头已是复又行得进来一名差役,匆匆过来禀道:“县尊,顾官人就在门外,问您此刻可是方便,有些话想要问一问。”
这三拨人进得来,一拨跟着一拨,叫陈笃才半分喘息的余力都没有,他才要把来龙去脉搞清楚,便又得了顾延章就在门外的消息,急得心中一紧,转头看向方才进来的胥吏,刚要问话,已是见得对面院门处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阴影处行得出来。
那人肩张背直,从院门口到得门外,不过短短三四十步,然则他步步行来,竟是走出了几分杀伐之气。
陈笃才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
屋中其余三人各自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口水,个个僵立在当地,连动都不敢动弹,竟是忘了上前相迎。
对方面上并无异色,等到踏得进门,却是向着陈笃才道:“陈知县,常平仓中有些异状,本官查不出缘故,只好来请这一遭,请随我去一回罢。”
他的声音淡淡的,语气也十分平和,只是不知为何,陈笃才背后的汗毛竟是忽然根根竖起,险些都要把贴身的衣衫都顶得鼓起来。
事情越多,时间就过得越快,这一厢顾延章带着一群人在常平仓中清点粮谷,那一厢陈笃才却是忙着拆东墙,补西墙。
临近县里头各大粮行的人一日三回催着还粮,幸好当日他租借粮食,本就是用京城商户李家的名义,并不与自己有半点相干,只说京城里头有一户姓李的商家接了大买卖,只是库房在京外,离此地甚远,左近粮行里头粮谷不够,先暂借这几家的库存支应几日,按日付银,用不得一个月,自当归还。
此时那些粮行的人来催,众人不知道乃是雍丘知县在背后坐着,自然找不到欠债的正主,除却四处去寻那天出头代为租粮的下人,又派人去京城寻李程韦,一夕之间,竟也找不出其余更好的法子。
陈笃才仗着脸皮厚,正在这生死关头,也无暇去管后果待要如何,只匆忙写了两封信,叫几个信得过的家人自贴身带着,快马去了京城里头,旁的不论,定要寻着李程韦,把事情问清楚了,追出自己当日挪用出去的那无数纹银何在。
他忙完这一通,虽然心中没底,但是等缓过气来,却也渐渐回了神,直在心中安慰自己——莫要急,莫要慌,只要事情未曾到得最后一步,定是有法子可想。要晓得,只要把提刑司这一场核查应付过去,便能至少得小半年的喘息功夫,等到新粮一上市——也没有多久了——旧粮价格自然会下跌。
但凡来得及在朝中调用常平仓之前把库房塞得满了,其余皆不是事。
他原本便没留几个县衙差役在常平仓中,只安排了三两个在里头帮忙盯着,不为打下手,纯粹帮着通风报信而已。然则提刑司中众巡察进去查验了这许多天,里头一片风平浪静,陈笃才安插在里头的探子也三不五时出来报了话,只说里头样样正常,只是按着往日查粮的法子来查,并无有什么大事。
陈笃才算着时日,知道再如何,提刑司一干人等在此处最多也只能多待上五六日而已,因早从其余地方得了消息,那顾延章手里头还有若干县镇需要巡检,并不可能把所有时间都留在此处,便也松了口气,只一心等着熬过这数日,再把粮谷运得出去,给那些个粮商的嘴给堵上。
然则这一日,他正坐在后衙里头,手中翻一份家中账册,盘算着如何把那一笔烂账填上,只还未看到一半,已是听得外头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不多时,派去常平仓里头的钉子早匆匆进得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单手插着腰撑着肚子,叫道:“县尊!”
声音万分焦虑。
陈笃才看他样子不对,连忙抬头望去。
那差役来不及走近,已是急急道:“县尊,小人探得那顾官人此时正带着提刑司中一干人等,雇了不少县中挑夫进那常平仓中,一一抽验粮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