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道:“清菱……我日间做得不对,是我错了……以后再不那样摆脸色,只你今后也决不许这样,今次是我无能,才叫你平白担心……”
虽是不长的一段话,他却说得很慢,几乎是一句一顿,十分郑重,到得后头,语气极为怅然。
他说的时候自己并不觉得,可季清菱心思细腻,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寻常人说出“是我无能”这样一句话,也许并不算什么,甚至有些人不过用来当做逃脱责任的一个借口而已,可对于顾延章来说,却是极为少见。
她往后挪了挪,与他拉开了一点距离,轻声问道:“五哥,你怎么了?”
顾延章微微一怔。
季清菱已是又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一面问,一面拿手去探他额头的热度。
顾延章握住她抚在自己额头的手,拉下来放在胸前,摇头道:“不妨事。”
季清菱却是用右手反握住他的手,认真地道:“五哥,你平日里在想什么?我问了松节,他说你一日能睡两个多时辰,虽是少了些,却也不至于这样累……我白日见你时便觉得不对,眉头总是皱着的。”
又把左手抬起来揉了揉他的眉毛,道:“面上也总是不得意。”
复又问道:“五哥,你睡觉时都在想什么?”
顾延章听得一愣。
他睡觉时都在想什么?
白日忙于军中、州中事务,夜间独处,除却挂心家中的这一个人,又念着白日的事务,更多的却是想着在他指挥下死去的兵卒。
他已经竭尽全力,可世事依旧不以人力为转移。
虽然撵走了交贼,但邕州城被围数十日,军民死伤两万余,平叛军中两名副将都战死在城墙上,王弥远重伤,眼下都无法站起来,其余认识的军中将士,更是倒下了过半。
顾延章又怎么会不生气。
他气得肝都疼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养出来的,这人胆子这样大,脾气还倔,抓了主意居然就敢这样冲动胡来。
他也带过装载辎重的骡车,自然知道那车子上头的木杆子是什么个形状——足有成人拳头粗!
看着季清菱身上那重重的淤青,他简直不敢想,若是木棍杠到了头上,或是撞到了其余要害之处,又会如何。
他心中又是惶恐又是后怕,夹着无数火气,只对着面前这个人,打又不舍得打,骂又不舍得骂,便是说话语气重些,回过头来自己还要后悔,摆个脸色,更要叫她委屈,当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到得最后,只能连着被褥把人搂进怀里,硬着声音道:“再没有下回了,再有这样胡来,我……”
口中一个“我”字拖了半天,竟是哑然无言了。
我什么呢?
当真有了下回,他又能如何?
清菱为何会这样冲动?又何为会得了这样一身伤?
他只听得自己的心一下又一下地跳,跳得整个胸腔难受极了。
为什么要怪她?
凭什么要对她生气?
明明根子是在自己身上……
明明她是为了自己……
明明是因为自己无能,叫她无法可想……
如果他有陈灏的官品声望,也精于用兵,自信己能,在知道了交趾意图,又见了吴益于边境榷场的行事之后,便该知道两国之战必是就在眼前,当即就会上书朝中,催促增兵。
如果他能指挥得动两广兵卒,调用得了荆湖厢军,又能左右平叛军中各个副将,能叫州衙各人各尽其责,各司其职,还能用兵如臂使指,只要有个三万兵马,纵然想要大胜交趾并不可能,却也不至于叫邕州陷入这般绝境,更不至于叫清菱远在京城,都要惊惶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