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说,顾延章也不同其余官员,但凡是他自家管辖范围内的,无论任何一块,他都亲自跑过,也做过,如果有不懂的,自己也会问,并不需要下头人主动来一一详细说。
他是官,他存在的意义是解决下头人不能解决的问题,却不是同那等下属一同处理各种琐事。
李伯简听得顾延章这一番解释,却如同醍醐灌顶一般。
怨不得一样是管着州务,从前顾延章负责巡铺公事、民伕征兵等事时,还要搭着平叛军转运事宜,一般的游刃有余,而等到自己接手,忙得日日只睡一二个时辰,依旧留下一屁股烂账整不干净。
他一面想,一面已是起了心,回去便按着这法子叫下头人依照行事,少说也能叫自己一日里头腾出小半日时间来。
顾延章又如何看不出对方的想法,便道:“这法子也只能我这样不大要紧的位子来用,换得是通判,今时城中百废待兴,无数事情等着去做,样样都着紧,件件都要立时回复,自是不能像我一般。”
李伯简复又一想,觉得这话也有理,心中又有些犹豫起来。
一时方才顾延章派出去的亲兵已是回来了,手中拿了一张粮秣清单,又道:“张管库说,这粮秣确实是打潭州来的,才到了小一个时辰,眼下还在搬卸。”
顾延章接过清单看了一眼,心中算了算营中存粮,觉得应当挪个四五万石出来并不是很要紧,便同李伯简道:“眼下节度已是醒来,通判不妨去问一问?”
又道:“我与你一同去罢。”
李伯简大喜,立时站起身来,先道一回谢,当前一步便走得出去。
顾延章落后半步,还未行到门口,却听得外头有人在同守卫问话,那话音隐隐约约传得过来,却是有些耳熟,只听那人道:“还请帮忙递个帖子给顾勾院,说有旧人来访。”
他抬起头,果然见得一张已是有些陌生的脸。
——是秋月。
顾延章听得李伯简亲自上得门来,一时也有些莫名,略收了收东西,便亲自出门去迎。
两人见了面,一番寒暄之后,便一齐进了屋,坐下说话。
自有小厮上前端茶送水。
顾、李经历了这一回守城,多少也有了些患难之情,李伯简先道一回苦,再说一回难,复才道:“延章,方才我去得节度屋中,他问我州中情况,我实是不知道当要如何答复……吴知州还在养伤,州中才这点人手,复又这样多事,又缺粮,又缺人,你是不晓得,昨日宣化县中几百人聚众斗殴,闹出两条人命,而今宗卷还在我那案头放着,我这一个人,便是掰成两半,也做不完忒多事!”
李伯简说着说着,简直是越发的痛苦,恨不得此时便把衙中大印一甩,当真不要再做这个通判,回家种田种菜去算了。
凡事皆有度,这几个月以来,长时间超出能力的运转,已是叫他快要崩溃,只要一个由头,那火一点起来,头都要炸掉。
这种时候,顾延章也不好说什么,只拿几句话安抚了一阵,又问道:“知州如今身体恢复得如何了?”
李伯简听得这话,更是眼泪又要下来了,道:“虽是伤重,已是能坐起得起来,昨日唤我过去,问得许多州务,我在那处足足答了一个时辰才出得来……”
他一面答,一面心中暗骂——一个伤病,日日在床上躺着生霉,自是没事做,可自家却是大把事情在后头等着,哪里有空去应付!
偏偏这一位知州,从前在位子上的时候爱摆架子,而今伤成这样了,还不肯老老实实歇着,多少事情是他惹出来了,此刻还在闹个不停,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罢休!
老天怎么不把他给收了!
被捅了这样多刀,便是老鼠也该死了罢!这人倒比老鼠还赖活!
顾延章虽看不出李伯简心中在想什么,然而见得对方在此绕了这样久的圈子,一来自己事多,实在没工夫同他闲耗,二来李伯简事情也多,不管是为了什么,他也不想对方在此处浪费时间,便直接问道:“通判可是有什么事情交代?”
又道:“如今州中事多,军中旁的没有,人却是能腾出几个来,当真有什么要紧的,州中、军中俱为一体,还请通判明示才好。”
他说得这样直白,李伯简松了口气,却是有些讪讪地道:“我听得下头人说,潭州运来了一批纲粮,足有十万石……这粮虽然不多,也撑不得军中多久吃用,想来你这一处也是十分紧张的,只州中如今库中空空,一城上下许多百姓饿着肚子,夏粮又要过上两个月才能收成,眼下许多人都在吃草根树皮……我在想着,能顶一点是一点,不若先从此处借得几万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