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上没有人说话,众人仿若没有听见一般,也没有人只顾着躲开箭矢,此时所有的守城将士,哪怕眼见着箭矢冲着自己破空飞来,依旧要先将手中的石块先行砸下——也许只要晚得一瞬,叫下头的交贼冲多了两步,城上就再也扛不住。
顾延章也没有答话,当做什么都没有听见一般,只认真看了看李富宰将旗与城墙之上的距离。
当是不到七百步……
他蓦地转过头,对着一旁的亲兵问道:“上回我让从银狮巷取用的床子弩呢?”
那亲兵反应极快,几乎马上便回道:“就在城下!”
见得麾下兵卒前赴后继,毫不畏死地冲向邕州城门,李富宰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
——果然贱种还是要抽着打着才肯听话。
这帮家伙,哄着不走,撵着倒退,只有用鞭子狠狠打一顿,吓得胆破了,才会老老实实给自己卖命。
他眯着眼睛望着东门的城墙上那蚂蚁一般的交趾兵,与密密麻麻搭在城墙上的云梯,转头看了看挂在中天的太阳。
众将跟在一旁,个个十分紧张。
连着攻城好几日,邕州城中伤亡惨重,交趾帐中却更是死伤惨烈。
广源州中的七十二家峒寨,而今当中还活着的怕是三人当中不够一人,其余将领手下的兵卒,一个营帐里头,足有小半个通铺是空着的,从前挤着睡,想要翻身都难,此时在上头打滚都还嫌宽敞。
然而众人却是敢怒而不敢言。
李富宰多年掌兵,在交趾国中声望极高,势力极深,他的亲信手下带着三万精锐,此时又占着大义,只要寻个军中滋事,扰乱军心的理由,想要灭掉任何一个峒寨,杀死任意一个将领,都不费什么力气,只要一声令下,便能把异论者绞杀。
顾延章从前觉得城坚墙高,又有神臂弓并诸多军械,守上一两个月,虽然艰难,却并非不可能,然而真正打起来了,现实却告诉他,这一切不过一厢情愿而已。
双方兵力悬殊太大,只要交趾不要命,不顾伤亡,邕州想要守城,实在是勉强。
他不敢多想,此时越是多想,越容易心怯。
见得敌军铺天盖地,己方却是兵少人疲,只要一口气松了,再想提起来,便是再无可能。
他把心中闪过的各色念头按了下去,低头一看,见交趾兵已是距离城墙头上不到一丈,连忙收敛心神,立时吩咐道:“砸。”
旗手随即大声叫道:“砸石块!”
立在城墙上头的兵卒们马上两人一组,扛着早已备好的石块对着下头的交趾兵砸了下去。
这些石块有从邕州城中大户府上花园里搬出的假山,有原本铺就在大路上,复又被砸开又运过来的青石板,也有被拆掉的寺庙、房屋中的砖块,大的一尺见方有余,小的也要一人环抱,从城墙上砸得下去,隐隐带着风声,直直奔着攻城的交趾兵脸上、身上而去。
爬最前头的几十交趾兵被砸得很快从云梯上掉了下去,有些带着石块、砖块一并压倒了后头的兵卒,裹着带翻了好几个兵卒,有些却是直接从一旁滚落,发出一声声的惨叫,可更多的交趾兵,却是只停了一会,等着上头没了动静,复又便又顶着盾牌往上爬,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头,好像怎么杀也杀不完一样。
交趾兵力实在是太多了,死了一个,还有另一个,前赴后继,杀之不绝!
众人也不傻,已是在被逼到了云梯之上,此时便是往下逃,也躲不及了,然而拼死冲上城墙,说不得还能做那第一人,封官加爵,金银美女,不在话下。
这一回不需要顾延章再行吩咐,旗手已是复又挥旗下令。
随着“砰砰”的连声大响,又一波石块、木料从城墙上砸了下去,带翻了一大片敌军。
然而这也只是稍微减缓了下头的攻势而已,立在城墙下的交趾兵密密麻麻,后头更有源源不断的兵卒往城上冲来,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交趾兵站上城头,是迟早的事情。
东门处没有王弥远,也没有卫七,跟更没有骑兵,此时开得城门,就等于放交趾兵出城,只能努力在城墙上杀敌。而比起其余三个门,邕州城的东门最大,守起来也最难。
顾延章看着下面倾巢而来的交趾兵,忍不住伸出右手,紧紧握住了挂在左腰的长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