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陛下监国以来,江北四镇兵马,按照兵部编制兵马数,每镇应该给饷银六十万,然而自陛下监国以来仅仅四个月的时间,江北就已经给饷三百六十万,这相当于四个月发了一年半的银饷。但是,驻守扬州的史阁部史可法都有诉苦,士兵粮食还被拖欠着,士兵们苦于饥寒;在年末的时候,他们为了求一钱银子过节都不可得。臣的标兵如此,各镇兵可想而知。本爵愚钝,不知道这大笔的军饷到何处去了?若不是本公见了史阁部的书信,命人连夜赶运粮米到淮扬等处,只怕年关岁末,将士们便有冻饿而死之虞!”(上述的数字、史可法的说法,都来自于史实。)
“爵帅所言极是!别人不说,单说东平伯刘泽清此人,一面向朝廷哭穷,说兵马甚多,饥兵缺粮缺饷,一面却又大兴土木,将自己的园林修建的堪比宫室。然,阁部史可法出巡淮安检阅刘泽清的兵马后也向朝廷为刘泽清请饷。此人部下兵马到底是缺饷耶?不缺饷耶?”
马士英再次从侧翼发起了对李守汉的策应,顺带着放了史可法一支冷箭。
“哼!史可法此人,未免有些太过迂腐!不谙世事的死读书之人,如何能够应对的来江北的复杂情势?唉!只可惜了朕的临清侯,若是他还在,这江北之事,朕交付与他,定当高枕无忧。”
龙椅上的朱由崧,想起了当初史可法代表他身后的东林对自己所下的“七不可”罪名,气就不打一处来。如今见马士英和李守汉都对江北的事发起了攻击,如何能够不趁势踩上一脚?
顺带着,用已经战死的李华宇,来拉近同李守汉的同盟关系。
看着高居龙椅之上的朱由崧,提到自己业已战死的长子李华宇时,声音微微有些哽咽,更用手擦了擦眼角那似有若无的泪花,做足了戏份。对此,李守汉也是桴鼓相应,“陛下心存微臣犬子一点微末功劳,感伤如此,臣全家无不感激涕零。”
“大将军全家忠心为国,也是有目共睹人所共知的。”
这话,却不是马士英等人说的,而是一向同马士英李守汉尿不到一个壶里的左都御史刘宗周的发言。
“方才首辅马大人所言,臣亦以为然。刘泽清开府淮安,磊治藩府,府第的规格类似王府。甲第宽敞,门馆壮观,金碧辉煌,富丽堂皇,花园曲渠,高屋深墙,剑卫林立。不仅如此,他还一贯嗜好声伎,曾经蓄养美妓宠侍四十余人。在淮安他醉生梦死,花天酒地。此间花费从何而来?皆为民脂民膏,军饷是也!”
刘宗周开始炮轰刘泽清了。
虽然都姓刘,但是,明显的,刘宗周与刘泽清天生的便是相克,二人互相死不对眼。刘泽清更是向朝廷进言,要求杀了刘宗周。
“日拥四方抢夺的良家妇女,无节制地喧乐。有人问他:‘守御之策何来?’他说:‘我为拥护福王而来,他应该让我享受,万一有事,吾选择江南一郡,占山为王罢了。’听听!这哪里还有半点为人臣子所该说的话?!”
“不仅如此!此人为人阴狠惨毒,睚眦必报,他曾经呼先帝时的大学士刘鸿训为叔,恭敬异常。刘鸿训尸骨未寒,就将他的儿子孔中、孔和当作子侄看待。他不甚知书而且又自命风流,日前在淮安宴客,把自己的诗作拿出来让众人传观。客人纷纷阿谀奉承,交口称赞。刘孔和默不作声,他点名问刘孔和,孔和开玩笑地说:“不作尤好”。他随即勃然大怒,后借机遣刘孔和率二千人渡和州,忽然又藉口将他斩首,所部二千人凶凶不服,他竟然将这二千人全部杀之,没有漏掉一个人。”
斜刺里有刘宗周这门火力猛烈的大炮对着刘泽清一通猛轰,顿时将朝堂上的方向从指向李守汉、马士英二人,转向了刘泽清这个江北四镇之中行事最为突出,偏偏兵马实力又最为孱弱的家伙。
“民间谚语有云‘万岁爷不差饿兵。’若是想要收复失地,便要整军经武,发放积欠粮饷。这也就是首辅大人苦心孤诣的催收积欠钱粮的目的所在。然,一分一毫皆是民脂民膏,如何能够被此辈拿去挥霍?所以,臣意奏请陛下,派员往江北各地进行兵马校阅点验,按照各部实有兵马数目足额发给粮饷。”
李守汉的奏请,让人没有反对的借口。他说的是江北各地,而不是江北四镇。这就包括了南粤军在山东各部兵马。而且,只要点验之后,便可以足额发给粮饷,这一点,就连刘泽清、刘良佐这些人都不得不承认,当初在山东作战时,伯爷可没少了咱们一个通宝的军饷。当然,是你们编制之内的兵马数目。
而且,这些钱粮,朝廷也插不上手,户部也好,兵部也罢,顶多都只能摸摸米袋子,想要克扣、飘没那是想也不要想。军粮、军饷都是从李守汉的大将军行辕发出,朝廷的户部兵部也只能是跟着走一个流程罢了。
“横竖校阅、点验兵马也都是他梁国公的人,咱们乐得落个清闲,在这金陵城中喝酒听曲子就是了。”兵部、户部的几位郎中私下里这般宽慰自己。其实,他们也不想想,若是他们前去江北四镇点验,只怕是人到了江北之后,脑袋被人带回江南。
于是,朝廷一致通过这个敲打江北各部兵马的措施,但是,跟着便有人建议:“朝廷是否也安抚一下平贼镇左良玉?让他全心防守上游呢?”
有钱好办事。
手里边握着从南中官银号开出的一个户头,上面赫然用朱砂写着“瑶记名下汇划足色银元四千万元整。”等字样。马士英觉得,万事皆可为!
原本说好了的,有三千万银元归内阁名下,由他这位内阁首辅直接掌握,就连这个户头,都是用他的字号,“瑶草”,取了一个瑶字来的。另外有江北四镇欠发的军饷八百万元,合计应该是三千八百万元,但是,李守汉很大方的大手一挥,“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亦不可无钱!多些银钱在手,首辅相公大人做起事来,也可以放出手段来!”
有这么一笔银子在手,马士英的胆气顿时壮了不少!
在朝会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以内阁的名义,向朱由崧提出了自己下一步的施政计划。
“陛下,日前各处催缴历年积欠钱粮,已初见成效。内阁现在手中掌握着三千万银元在手。较之当年二祖列宗之时,府库亦可以号称富足。臣蒙陛下不弃,忝为内阁首辅,自当殚心竭虑,以图恢复之计。”
他虽然站在朝臣们的队列前面,手中捧着笏板,对着高居宝座之上的朱由崧侃侃而谈,但是,从朱由崧的脸部微妙表情和他的第六感传来的信息,马士英都能感觉到,他身后的这些朝臣同僚们,那一道道恨不得杀了他生吃的仇恨目光。
对于那数百道地狱烈火一样的眼神,弘光皇帝朱由崧倒是很惬意。如今,他手里的私房钱也有数百万银元之多,已经命人在宫内择地测绘,描画图样,筹备工料,准备天气转暖之后便开始营建新的宫室。“朕不会像武宗皇帝那样,修建个豹房还被人各种诟病!朝政有老马,军务尽数交给国公去办。朕就只管在宫中饮酒歌舞,稳坐钓鱼台的便是!让他们去放手施为,朕便现成的做个中兴之主的便是!”
比起他那位堂兄弟,朱由崧有得意的理由和资本。
“你看看你,在海内到处加三饷,搞得海内沸腾,流贼遍地。可是你才弄了多少银子?不过千余万银子吧?如果不是朕的大将军、梁国公每年给你上供钱粮,只怕你过得日子连朕当年身边的长随伴当都不如!可是你看看朕,只管下了一道旨意,让大将军去收取历年积欠钱粮,坏人他们做,骂名他们背。可是,朕的手里却有了数千万的银子供应内宫。你我二人,到底谁是昏君?”
且不说朱由崧在心中同九泉之下的崇祯皇帝对话,嘲讽、挤兑他几句。单说马士英。
马士英他自己自然也清楚得很,如今他手中的这四千万银元,还有已经拨付宫中,由朱由崧亲自掌握的五千万银元,这笔可怕的银钱,大多是来自他身后的那群同僚们的。
这些走学而优则仕道路,所谓的“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大臣们,标榜自己所谓的耕读传家,在以读书为尊的农业社会里,士农工商当中高居前两位。可是,扒开画皮,大多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羔子。往往家族之中都是以商业为主要财富来源,靠着优免则例的政策体制优势,在乡间又占据了大片良田。此次的清理积欠钱粮,他们这个集团的损失最为惨重。
正所谓断人财路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原本朝中各个派系,各种山头之间矛盾冲突错综复杂,但是,在咱们大家都蒙受了巨大财产损失的前提下,少不得要捐弃前嫌,一起来对付眼前这昏君、权奸!也好还大明、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清平世界!
比较起文官们个个眼睛里要冒火,在一旁的勋贵队伍当中,便平和许多了,甚至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以守备府徐家、新建伯王家、诚意伯刘家为代表的南京勋贵集团,自从当初通过江海联防协定这个纽带,同南粤军建立了牢固的经济联系后,便在上海、南京等地大肆出售粮米油盐等合同契约。各家府邸都是赚得金银如山如海。此次江南各地催缴积欠钱粮,也有一二成的粮米契约是从他们的手中流出,销售给了各处的官绅大户们。
能够看到多年的仇人吃瘪,并且在这个让他们吃瘪的过程中大发一笔横财,这种事情,毫无疑问是勋贵们喜闻乐见,并且赏心悦目的。为了感谢梁国公多年来的关照,也为了保证自己的财产安全,南京的勋贵们将自己手中的银钱,集体存入了南中官银号。
“如今江北那么乱,还有什么地方比梁国公这儿更加的稳妥保险?”这是几家勋贵子弟在一起喝酒时,对于家中长辈的做法做出的一个评价。就算是南京城也被李自成张献忠拿下了,大家上船,往上海县、往广州城,甚至是往顺化等地去,手里握着自家的存款折子,不怕梁国公不给钱。
“他老人家丢不起这个人!”这是南京城中文武大员勋贵太监们私下里一致看法。所以,南中官银号里,每日存款的人络绎不绝。更有人走通了朱由崧身边太监的门路,用朱由崧的名义存款,为的就是利息高。
“陛下,首辅大人,如今府库充盈,流贼与辽贼又在淮北等处肆虐,不知首辅大人与大将军又有何打算?”文官队伍中,有人不阴不阳的问了一句。咱们的钱都被你们弄到手里了,你们打算怎么用呢?
“军饷充足了,自然是要渡河北上,收复失地,克复京师,还于旧都,然后,犁庭扫穴,收复辽东。也好让大明天下重现太平盛世!”站在武将勋贵队列前的李守汉,低沉着声音向自己的这群同僚们宣示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