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没有回答,走到门前,伸手轻轻将门扇推开,点亮的灯火摇曳之中,丁氏、卞氏面带泪痕起身,床榻边,还有曹丕、曹植数名子女站在那里,见到有身影进来,便是朝荀彧拱手施礼。
“你们…都出去…让文若留下。”床帏之间,有声音虚弱的响起来。
待其余人都走后,房门重新关上,荀彧来到床前拱了拱手,看着脸色泛着青白,两颊消瘦的主公,安静的坐下来,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房中沉默了一阵,床榻上的曹操望着帏顶,胡须微抖,嘴角艰难的划出一道弧度,笑了起来:“文若…你这表情,好像我曹操马上就要死了一样,那帮女人和孩子哭哭啼啼就够烦人……你进来还哭丧着脸,着实让操难受。”
“主公身系万千……”
“别来这套……”曹操虚弱的挥了挥手,“此间就你我二人,不要说些空话……我问你,外面的事如何?”
“主公是指北地,还是许都?”
“两边都要听!”
“公孙止逼近邺城,现在恐怕已经在攻城了,徐将军正驻守那边。”荀彧将他知道的情况一一讲了出来,稍缓,他语气顿了顿:“不过,许都这边,不知谁传的消息,暗地里已经有许多人知道丞相病重的消息。”
关于曹操病重回到许都这条消息,其实还未进许都已经在暗地里流转,荀彧、程昱极力上上下下的封锁,但依旧还是流传出去,整个许都在北地大军南下,曹操病危之中隐约了风暴将起的前兆,朝堂大臣、他们背后的世家,再小一点的大门大户也都在奔走,打听这不同寻常的消息,一旦真的确认,许都,甚至中原很有可能真的要变天了。
床榻之上,曹操闭着眼睛静静的听着,传来的话语夹杂外面哗哗的雨声,让他有些难受……
……
皇城,承光殿,皇帝的身影兴奋的袖口里握起拳头来回的走动,之后停下来,看着过来汇报的宦官,恩宠一般在对方肩上重重拍了两下:“来得及时……很好……”说完,转过身回走,笑了起来:“皇后…你看着,朕是如何替你报仇的!”
大雨倾盆,在大地形成积水,慢慢汇集成洪流,在这座许昌城里暗涌起来。
翌日,北来的队伍也终于站在了许昌城下。
“父亲…那曹操病倒了……”
盛夏连降了两天暴雨,屋檐织起了雨帘,而立之年的杨修一身青衣宽袍,腰带挂玉,匆匆走过檐下将书房的门推开说了这句话,水汽伴随他身形涌进屋内时,须发皆白的杨彪正好点下字迹最后一笔,轻轻朝字迹吹了吹,这才慢慢搁下笔,轻描淡写的说道:“遇事不得惊慌,谁知道是否丞相之计。”
房门阖上。
杨修抖了抖宽袖,正经了表情,道声“是”后,过去看了看父亲写的著传,然后才施施然端坐下来,“那父亲觉得,北地都督挥军南下,而丞相丢下兵马跑回许都,还有何要事?修觉得这事上,恐怕千真万确了。”
“为父也听说了。”杨彪看墨渍干的差不多,将竹简卷了起来,“…消息只是单面传出,曹府内也未得到佐证,不可轻举妄动,否则…”他抬起头看向对面的儿子:“…会步董承等短智之辈后尘。”
老人说完,将竹简放到书架上,看着微微敞开一条缝隙的窗棂,哗哗的雨声正进来,他缓缓开口:“为父怀疑是公孙止的人在暗中散布,不管是真是假,都要查明,曹操病重卧榻终究是一个机会,若是真,汉室可复也。”
“孩儿立即让下面的人去办。”
“此事岂能假手他人。”杨彪转过身看着他:“你要亲手操办,亲眼亲耳见证真伪。”
杨修起身拱手躬身:“是,父亲。”打开房门,消失在檐下挂起的雨帘之中,杨彪跟着走了出来,冰凉的水汽扑在脸上,人始终保持着清醒,曾经的过往与现在的谋算,有时候让他感到遥远没有尽头。
数十年的时光,从意气风发的青年变成快到七十的老人,之后他的生命力还有多少年,能否看到汉室复起,已是他心里最大的期望,至于整个杨家,已经交给了儿子,剩下的担子就由家中年轻人来扛了。
天空响起了雷音,瓢泼大雨覆盖了许都周围数十里,路上难见行人、车马,而城中街道、集市更是难见一个人影,偶尔看到几个也在街边檐下躲雨,全身上下湿透。然而酒肆、食肆之间,豪客、文士汇聚说笑,观赏歌舞,相对热闹许多。之前北地二十五万兵马南下,对中原震动很大,甚至一个月之间席卷半个冀州,人人自危,待到丞相曹操率军北上后,民间恐惧方才稍减一些。
然而,丞相兵马在六月陡然溃败,本人更是在七月仓惶回到许都,紧接着曹操病重的消息如同荡起的涟漪渐渐扩散开来,整座城池、许许多多的人都已经动了起来,打探消息的正确性,而坊间、酒肆对于此事都感到不安。
“丞相重病…北地兵马怕是没人能挡住了,如何是好?”
“前几日,你还说都督挥兵南下才好,如今怎么开口了。”
“此一时彼一时,要是真打过来,咱们平民百姓还不是要遭殃。”
“…听说冀州那边,那叫一个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