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尚黑的时候,母乙把南坡村的男女信徒全都召集了起来,命人把刀枪分发了下去。
母乙在临淄经营了这么多年,家底子其实还算丰厚,至少,他的武备库中,藏有战刀几百柄,长弓近百张,硬弩也有十几张。
更重要的是,母乙利用欺骗无知信徒搜刮来的钱财和铁料,打造了五十多副盔甲。
《大周律》上面规定得很清楚,民间不禁枪棒和刀弓,甚至养马还有补贴。但是,硬弩和盔甲,属于绝对犯禁之物。
只要是被官府发现你家里藏有硬弩和盔甲,一律视同谋反论处,论罪当诛三族。
母乙心里很有数,金山脚下那么大的犬吠声,显然是官军趁夜杀到了。
当年,母乙年纪尚幼的时候,官军也是采取合围的战术,妄图抄他的家,灭了他全族。
幸好,母乙的祖父——祖母乙,在起兵反梁之前,已经做好了狡图三窟的准备。
那一次,也是特意在村外养的狗,救了母乙的全家和全族人,让大家有机会从事先挖好的地道,逃出了生天,钻进了大山里。
传播教义,宣扬教友互助,等势力壮大后,再寻找合适的时机,利用乡民的愚昧无知,揭竿而起。
这一整套装神弄鬼的流程,母乙都从他祖父留下的笔记里,得到了完整的继承。
只是,母乙也万万没有料到,李中易会调动几万人包围过来,想要彻底的弄死他,以及他的党羽们。
起初,母乙错误的以为,很可能是淄州的州衙那边调来的厢军而已,他心里虽慌,却并没有太过于害怕。
等到,一连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几拨人,包括颇有武勇的张一乙在内,却都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再也不见了人影。
此时,母乙已经意识到,情况大大的不妙了!
就在明教众信徒惶惶不可终日之时,从附近各村逃来的信徒们,接二连三的把坏消息带入母乙的耳中。
“教尊,大事不好了,我们村东头来了不少官军,至少有一万人以上……”
“禀报教尊,俺们村北边有不少官军,小人估摸着至少有五千人……”
“我那村……八千人……”
“六千人……”
“十万人……”
这家伙话音未落,便被气得鼻子冒烟的母乙,狠狠的一刀劈开了胸膛,“兀那直娘贼,谎报军情,杀无赦。”
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一个都没活着回来,直到此时,母乙总算是意识到一个极其严重的问题:官军绝对是大兵压境!
母乙从家族的教育里边,接受过应付官军围剿的记忆,他一边不动声色把信徒们整理成队伍,一边暗中吩咐亲信,收拾好金银细软,随时准备开溜。
一直伺候母乙的美貌女信徒,被吓得不轻,瑟瑟发抖的躲在桌子底下,死活不肯出来。
母乙回屋找了一圈,最终在桌子底下把女信徒揪了出来,“丽娘,官军来得人不少,我必须要走。喏,这是几贯铜钱,你先拿着用吧。等我在外面安顿好了之后,就接你过去享福。”
丽娘接过铜钱,也没问母乙要去哪里,转身就要走。
不料,“啊……”胸前一阵剧疼,丽娘低头一看,只见,锋利的刀刃明晃晃的暴露在眼前,随即被黑暗彻底的笼罩。
“小贱人,你真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你若是乐意跟我走,尚能活命,哼!”母乙拔出将丽娘扎穿的匕首,抬腿狠狠的踢打血泊中的丽娘尸身,一连踢了好几脚,犹不解恨。
“官军不过区区几十人而已,大家一起杀出去,剁碎了欺压咱们的狗官!”母乙义愤填膺的厉声呐喊着,第一个拔刀冲了出去。
“剁碎了狗官……”
“杀贪官……”
“杀光狗东西……”
冲出去一段路之后,母乙借着夜色的掩护,在少数几个最信任的信徒掩护之下,消失在了茫茫的原野之中。
李勇原本以为,明教信徒们不至于傻到夜间来进攻他的阵地,然而,由远处及近的喊杀声,以及星星点点的火把,照亮了山前的大路。
“哼,不知道死活的东西。”李勇不想造成不必要的伤亡,所以,他当即下令,“骑兵全体下马,并把马牵到阵后去。其余各营注意了,弓弩准备三段击,禁止任何人追杀败敌。”
钱书德就站在李勇的身旁,只是默默的倾听,却没有吱声。条令里面写得很清楚,临战时,军事指挥权属于李勇所有,身为镇抚使的钱书德并无置喙的余地。
有了明教信徒们点起的火把照路,李勇手里的单筒望远镜,也就起到了应有作用。
等到明教信徒们,挥舞着手里的刀枪、钉耙、甚至是木制的粪叉,冲进军阵前百步内,李勇猛一挥手,厉声喝道:“三段击,五轮连发!”
伴随着清脆着梆子声,“嗖嗖嗖……”无数只弩矢腾空而起,眨个眼的工夫,便扎入明教徒们散乱的冲锋阵线。
一时间,明教徒的阵营里面,血光四溅,冲在前面的教徒,被死神之矢,整个削掉了三层。
“啊……救我……”
“饶命啊……”
“快跑啊……”
五轮三段击,尚未射击完毕,李勇对面的明教徒们,已经溃不成军,纷纷抱头鼠窜。
“停止射击!”李勇想了想,下达了补充命令,“所有人都必须原地待命,胆敢擅自追击者,军法从事!”
站在李勇身旁的军法官,提笔在军法文书上,完整的记录下了李勇发出的军令。
所谓军法从事,指的是,必须由军法官来执行最严厉的战场纪律,执行的依据便是军事指挥官下达的命令。
如果,军事指挥官发布的命令,与李中易颁布的条令有抵触的地方,军法官有权拒绝执行。
“李都使,请签押。”军法官记录完了军令之后,毫不含糊的将军法文书,递到了李勇的手边。
李勇一边提笔签字,一边暗暗叹息不已,他做梦也想不到的,主上全都提前料到了。
等李勇签押完毕,军法官又找上了镇抚使钱书德,请他一并签押,以确认他知道军令的详细内容。
按照一般条令,临战之时,军事指挥官下达的军令,本不须镇抚使副署。只是,涉及到执行战场最严厉纪律的军令,军法官有义务提前通知镇抚使,这便确保镇抚使的知情权。
李勇下达的不许追击的命令,令躲在黑暗窥视的母乙,浑身上下充斥着绝望的无力感。
这一刻,母乙真的后悔了,早知道李中易麾下的兵马,如此的强悍,他就不该杀了高柄,招惹上了塌天大祸。
只是,母乙心里比谁都清楚,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说啥都晚了!
天色大亮之后,如果有人从空中俯瞰全局,他一定会惊讶的发现,李家军的将士们,以都为单位,排成整齐的方阵,一步一个脚印,异常踏实稳妥的朝着盆地那边包抄过去。
在方阵的后边,是大股以都为单位游骑兵,他们手里提着长弓,或是硬弩,只要发现了可以的情况,便会以扇形展开,包抄过去。
只是,当一队游骑兵冲出去之后,必定有另一队游骑兵,及时的赶过来,填补上遗留下来的空缺阵位。
按照李中易的命令,骑兵营的所有将士们,除了堵截进山口的李勇一部之外,其余的人并没有跟随步阵方阵的步伐一起前进,反而逐步向后退却。
李中易已经抵达了盆地附近的坡顶,骑在血杀的背上登高望远,山风轻拂袍服,整个人的心情也比昨晚,好了许多!
此时的盆地里面,挤满了被驱赶来的明教信徒,李中易的单筒望远镜里,明显可以看见,这些明教徒已成惊弓之鸟,惶恐无助的寥落凄凉,令人倍觉心酸。
李中易的单筒望远镜,定格在一名倒毙于路旁的妇人身上,久久没有挪开视线。只见,一名大约五岁的男童,抱着妇人的尸身,放声痛哭。
晨风中,李中易隐约听见男童声嘶力竭的叫喊声,“娘亲,娘亲,你怎么了,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