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越陵听他话里有话,道:“你的意思是?”
韩弱水将目光从逐渐远去的镇江码头收回,郑重道:“东林后继之辈中,阁老最为重视的就是你和钱谦益,如今钱谦益回到江南,那些东林后进势必争相倚附,钱谦益也可趁此机会号召东林诸人,成为东林真正意义上的党首……”说到这,又沉默下来,不再说了下去。
孙越陵心中一惊,看来还是韩弱水想得更远更深,他虽然想到了此点,但没有引起足够重视。韩弱水说的没错,如今东林大佬们纷纷隐退,东林群龙无首,钱谦益极有可能在此情况下以江南文坛领袖的身份号召诸人,一举成为东林新的党魁。
当然,钱谦益成为东林党魁也未尝不妥,只是他若要改变大明的未来走势,改造整个东林党,势必将会阻力重重,起码也要先过了钱谦益和江南仕林这一关,除非他不打算将来有所作为,而是继续随波逐流。
倘若真要那样,恐怕他就不能完成对叶向高的承诺,更谈不上对大明天下施行新的政策,彻底改变世人对东林的印象,搞不好还会演变成如赵南星和叶向高般互为争斗掣肘,在内耗中不断沉沦下去,就算有什么利国利民的好举措也将难以施行。
想到这,他就一阵头痛。钱谦益本来就是江南文人领袖,在江南一带根基深厚,岂是他这个伪造的身份可以比之?况且,他这一次是去福建赴任的,又怎能留在江南,对那些东林中的后进们施加影响?
想了半天,他终于叹息一声,道:“算了吧,我有任命在身,怎能私自停留江南不去?钱谦益要是喜欢折腾,就让他去折腾好了,这东林党魁的虚名,要不要都无所谓。”
见他如此说,两人都不再说话,唯有暗自叹息。
船只航速加快,运河两岸树木飞速向后掠去,天空变得阴霾起来,冰冷的雨水随着呼啸而过的寒风刮下,打在了他们的脸上,竟然让他们感到有些寒冷。
江南还没有下雪,不过看此情形,入冬后的第一场雪恐怕很快就要来临。
三艘船只沿着江南运河继续往南行驶,过了常州后,天空终于下起雪来,雪势不大,零零星星,夹杂着寒风细雨,运河上下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叶向高披着鹤氅,立在船首,眺望着前方远处。可是天色如此昏暗,视线哪能极远,所见不过是灰蒙蒙一片。傲沧海立在他身后,陪着他站着,一言不发。
良久过后,叶向高终于悠悠说道:“前方就是无锡了。”
傲沧海点了点头,道:“是的,前面就是无锡码头。”
无锡是东林之滥觞,名震天下的东林书院就坐落于此,无锡也一度成为东林党势力中心,江南士子皆以入东林书院听讲为荣。
如今叶向高致仕而归,途经此地,想起了大半生的宦海沉浮,无不是因此地而来,心中岂无感慨。
“老夫要去泾阳墓碑祭扫一番!”叶向高缓缓说着,顾宪成是他的好友,他之所以成为东林党中的一员,莫不是受了顾宪成的影响。回顾自己的一生,都是在秉承着顾宪成的遗志而战斗,如今东林帷幕落下,他彻底退出了朝廷中枢,觉得有必要去顾宪成墓上拜祭一番。
也算是了却他的最后心愿吧!
傲沧海听得叶向高吩咐,于是便吩咐下人做好准备。
船只停靠在无锡码头,正好是晌午时分。既然叶向高决意要去扫墓,孙越陵等人自然要陪同前往。于是,他们一行人在码头雇了几辆马车,在御者的带领下,朝着顾宪成的墓地而去。
这一趟去福建,叶向高十分低调,极少下船滋扰地方,最多是在码头附近进行必备的生活补给。虽然他们也曾在几个大城内吃过饭,购买了一些当地的产物,但一直没有通知当地官府,所以没人知道他们这一行人的行踪。
这一点让孙越陵十分佩服,按道理叶向高是当朝首辅,门生弟子遍布天下,只要是他愿意,恐怕在很多地方都可以受到隆重款待。可他却甘心寂寞,一路行来只是看看各地风物,没事和众人聊聊天、下下棋,完全没有去打扰沿途的衙门官吏。
就连这一次顾宪成墓上祭扫,他也没有遣人通知当地官府,而是悄悄雇了几辆车,买了些祭品,就这么直接而去。
顾宪成的墓碑在无锡县城西,离县城不算太远,半个时辰后就能到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