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事妥当,林如海才去同兴钱庄将沈问留的寄存物取回来。沈问留下的寄存物是一方私印,并非沈问的,是沈问太|祖父的。林如海略一看就知此物是重要信物,但林如海并未因沈问落罪而占为己有,一年后,唐琛的生意已经做到辽东,林如海便托唐琛将私印还给了沈问。
沈问流放时候,只身着囚衣,身上里里外外被搜了干净,自然藏不了如此一方印章,因而印章再回到沈问手里,决计无人起疑。此物归还给沈问,倒比托付给任何人都安全。沈问一路有人照拂,唐琛生意做到辽东之后,也暗中相帮一二,一来二去,沈问父子在辽东的日子好过了些,在流放人犯中也渐渐有了些威信。
展眼又三年,林如海在巡盐御史任上已经连任四载。这年,富商云集的江南商场,又多了一名新贵。此人姓余名博,人称金算盘,正是唐琛的化名。这位余博不像本地商人,只做些贩盐、茶叶、生丝、绸缎等稳妥生意,他手下商队极大,天南海北的货物皆有贩卖。辽东的人参、鹿茸、毛皮,西域的玉器、珠宝,粤海的珍珠,云南的药材、缅甸的翡翠应有尽有,且他铺子里的货按品级定价钱,童叟无欺,绝没有店大欺客之事。
余博的有极大的商队,在江南采买了丝绸、茶叶、瓷器等货物,贩运到边陲之地,又将边陲之地的货物贩回,物以稀为贵,江南的货物到了边陲自然是稀罕物,边陲的货物到江南也是难得。因而这一来一回,就能翻出几倍的利钱,许是利钱本来就丰厚,余博办货时候不像有些商人精打细算,反而出手大方。因而供货商也爱和余博做生意,余博的生意也越做越大。
其他商人虽然也羡慕余家生意做得好,却并不敢学他。边陲之地,战火纷飞,匪患横行,一不小心便赔上性命,大多数商人轻易不敢走这些线路。余博手下商队庞大,颇多武艺精湛之人,听闻路上遇劫往往是匪徒落不到好,久而久之,匪徒们只要看见余字大旗就不上前招惹,这贯穿东西南北几条商路,竟让他走通了。
但凡商人要想站稳脚跟,背后皆要有人庇护。有些商家投靠达官贵人,有些投靠江湖帮派,余博来江南之后,并没有投到哪位贵人名下,但各级官员该当打点的,礼也都送到了,并不曾得罪人。
谁知现任江南巡抚甄应嘉是个贪得无厌的,并不满足于余博的孝敬,非要从余博生意里分一杯羹。余博仿若没有脾气一般,竟让步了。又因年前宫宴,甄贵妃戴了一套翡翠首饰,光彩夺目,京中富贵人家争相效仿,此风气传到全国各地,翡翠便在上流社会流传起来。甄太太一来真爱翡翠剔透,二来奉承甄贵妃,听说余博要让出一门生意与甄家合作,便撺掇着要插手余博的翡翠生意。
珠宝首饰历来是大生意,遇到喜欢的首饰,贵太太们往往一掷千金。况且翡翠是如今世上最尊贵的妇人甄贵妃在宫宴上戴的,上行下效,一时间各地贵女争相购买,翡翠价格一路走高,因而翡翠生意又是珠宝生意中最赚钱的一项。甄太太开口就要和余博合作翡翠生意,不可谓不贪。
甄家这样的人家和人合作生意,不过是派个自己的心腹去监督商家,然后白拿好处。如今一套顶级翡翠头面,市面价格已经黄金五百两一套了,甄太太却和余博谈好自己从余博那里拿货,三百金一套,又在余博铺子寄卖。如此甄太太相当于要抽余博翡翠生意的四成利。一般商户投靠官员,孝敬一二成的利便是极多了,甄太太开口就让余博让四成利出来,原想着余博或许会讨价还价一番,如此自己就少抽一成的利,还卖个恩情给余博。谁知余博并无异议,一口应承让甄太太抽四成利。
甄太太喜不自胜,忙挑了懂翡翠的心腹掌柜去余博的铺子里面共同经营做账,每月抽四成利。
江南本就富庶,豪门旺族不缺金银,况且谁不知道甄应嘉如今在江南的势力,远胜当年兼任巡盐御史和江宁织造之时。江南官员除总督大人外皆在巡抚之下,便是为了拉近关系,家中女眷买一二套的上等首饰,戴着到甄太太面前应酬交际,露个脸,比送礼还实惠呢。因而自从甄家入了股,余博首饰铺生意越发好了,只余博这边的供货跟不上,许多夫人太太就是捧着银子来也买不到上等的翡翠头面,甄太太眼看着大把银子挣不到,十分惋惜。
这日晚间,甄太太忍不住对甄应嘉抱怨道:“前儿陈太太、李太太、王太太共十余位太太都说要定上好的翡翠头面,偏生咱们铺子里头已经没有货了。如今二十多件的顶级阳绿头面要值千金呢。我已跟使人去跟余博说了,头面之所以能卖这么高价格,那是我经营有方,看着他往来进货辛苦,我给他涨五十金,他一套抽三百五十金,咱们净赚六百五十金一套。若是咱们能拿到十五套,光利钱就近黄金万两了。”
甄应嘉听了,奇道:“你们娘们家爱这翡翠,但翡翠到底不是上等白玉,怎么竟这么贵了?”
“可不是这话么,但自从咱们家娘娘宫宴上戴了翡翠头面,这翡翠就水涨船高了。饶是如此,一套顶级的也不过四五百金。但上好的翡翠可遇不可求,竟是有价无市的,这余博前儿跟我出了个顶好的主意,我拿出一套上等翡翠头面,说铺子里只得这一套了,让想买的太太们出价,价高者得。几位太太争先恐后出价,将价格一抬,自然就高了。后来那套头面让钱盐商家太太一千金得了。这些太太们又不缺银子,就见不得别人有的自己没有,因而其他太太们竟争相跟我说要成色不下钱太太那套的,价钱不是问题。所以现下顶级翡翠头面已经一千金一套了。”甄太太说完,满脸得色。价高者得的主意自然是余博替她出的,但让几个盐商太太来做托抬价却是甄太太自己的主意。
甄应嘉听了道:“这不值什么,明儿我使人去跟余博说一声,先打十五套上好的,成色花样都要让人挑不出错,先紧着咱们就是。”如今甄贵妃那头越发花银子入流水,甄应嘉虽然位高权重,但手上进项颇腾挪不开,听了十几套的头面就要进益黄金万两,能兑十万两银子,甄应嘉怎能不心痒?
“我这不是跟老爷商量么,余博说云南铺子里头正得了上好的翡翠原矿,只现在刚打了个粗坯,还没精磨,但已经能看出成色品相了,都是极品的。这批原石约莫能打出二十多套顶级头面,三十多套次一等的头面。只京城、蜀中、江南几处都在等着补货,竟不能全给咱们。我使人去跟他说了我们先付一成的定金,务必将这几十套头面都先送咱们铺子里头来,为此我做主多让了每套五十金的利给他,不过到底是咱们拿大头。”
甄应嘉听了,自觉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便说让甄太太做主便是。那头甄太太听了喜不自胜,早吩咐账房备了二十五套顶级头面共八百七十五两黄金的订金。余博求什么似的,说自己不能放着其他地方的生意不做,甄太太才饶了那三十多套次一等的头面,让他贩到别处卖去。
又过了数月,这批翡翠头面总算是到货了。甄太太的心腹当日就去验货了,只见二十多套翡翠头面,镯子、簪子、发钗、坠子、璎珞、玉佩一应俱全,有二十多件一套的,有三十多件一套的,花式精巧别致,种水上乘,有正阳绿的翠,红得像火的翡,还有红绿白的三彩,令人挑花了眼,竟说不出哪套更好了。总之二十多套顶级头面竟没有重样的,其品相皆不在钱太太花一千两买的那套之下。
甄太太派的心腹掌柜原是懂行的,他说了好自然是好的。毕竟余博又是办货又是出本金,到头来只拿小头;自己坐地分钱却拿大头,甄太太生怕余博日后反悔。因而忙和余博签了自己三百五十金一套购买余博铺子里的头面,日后自己多少钱卖出都不与余博想干的契,当日钱货两讫,甄太太付给余博余款,将余博这批二十五套顶级头面都收了。
二十五套头面除去订金八百多两,还短七千八百七十五两黄金,总共折白银八万多两了。甄太太拿了二十五套头面,看着果然成色花式都好,想着展眼就出手就能翻出近两倍的利钱,喜得什么似的。
这些头面甄太太并没有放到铺子里去,她颇有些举一反三的小聪明,上次只剩一套头面的时候,请钱太太做局抬价,一套市面上五百金的头面硬是抬上了一千金,这次她便想着如法炮制。
因而次日一早甄太太就向素日和她交好的十几位太太下了帖子,请诸人来赏自己新得的翡翠头面。她也不将这些头面放到铺子里头寄卖,而是就在自家官邸的客厅里头办了个赏翠宴,依旧让各家贵妇自己竞价,价高者得。甄太太想着这些东西左右是价格越抬越高的,因而这次只拿了三套出来,剩下的二十多套只怕以后还能抬成天价,她并不着急。
各家太太们倒是如约而至,也都交口称赞甄太太新得的头面色|色都好,又奉承甄太太有眼光,谁家都有自己的生意,就甄太太意做得好,眼光比谁都好。甄太太还做着这二十多套头面出手,自己能赚近二十万两银子的美梦,听了其他太太奉承,越发满面春风,竟是显得人都年轻了些。
贵妇们夸了半日,甄太太才笑说:“我和各位太太都是老相识,难得大家肯捧场,如今新到的头面就三套,我给了谁不给谁,倒得罪了人。咱们依旧按上次的规矩,价高者得,买到的自是高兴,这次没得的也不许生气。左右等下次好的来了,我依旧先紧着各位的,不是好的我还舍不得卖给各位呢,没得坏了交情。”
甄太太一席话说完,便等着贵妇们打破头皮的哄抬竞价。谁知贵妇们却都不说话了,并没有出现甄太太想象中争相抢购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