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原该问林如海拿主意,但饥民七嘴八舌的吵成一片,连说话的听不清。再说,若再耽搁下去,只怕局面就控制不住了。当断则断,林福跃上马背,大喝一声:“众位稍安勿躁,我们老爷刚从苏州回来,大家有什么事,不如众位选个人来说道清楚。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闹到几时也掰扯不明白。”
林福是林家家生子,祖上便是林老侯爷的书童。因林家书香门第,子弟多斯文,书童便选些有武艺傍身的,出门在外也不至吃亏。因而林家书童便有习武传统,传到林福一代,林福做了林如海的书童,家传武艺也没落下。后来林如海科举入仕,林老太爷过世,林福升做大管家。
因而林福如今虽步入中年,但中气十足,这话远远的送了出去,吵嚷不堪的饥民也都大多听见了,便是有继续吵嚷的,身旁饥民也都会出言阻止,让且听林如海怎么说。
如此人群中吵嚷渐止,隔了会子,才有一蓝衫青年男子站出来,此人不过二十多岁年纪,口齿清晰的说:“这位大爷不知何人?说的话不知算不算数?”这青年男子虽极力打扮成饥民的样子,确看着不像穷苦人。林福心想:怕是有人买通了当地地痞故意闹事,只这扬州城大大小小的地痞林福识得大半,眼前这人确眼生得很。
江南是一二等的风流富贵乡,虽然每年冬日有些穷苦人家确有些缺衣少食,倒不至于当街拦朝廷命官,强逼施粥的。若真是普通百姓,见了官员,怕犹不及,谁还敢上前拦官员车驾?今日之事若是无人煽动,岂会出现此等局面?
林福听了那青年男子如此问,不觉有些为难。今日这许多人,显是受人指使的,若是自己态度强硬的拒绝并驱赶众人,只怕人群越发被煽动,当真和衙役家丁冲撞起来伤了人,有碍林如海官声事小,更有甚至只怕会闹出人命。若是自己说话稍微软了些,又怕隐藏在人群中的煽动者打蛇随上,越发蹬鼻子上脸。因而林福轻咳了一声,觉得此事颇棘手。
林如海在车内听着外面动静,早已明白车外诸事。林福正为难,只听林如海亦是轻咳一声道:“大管家,附耳过来。”
方才问林福能否做主的青年男子听了林如海说话,脸色微微一变,旋即恢复常色。林福应了一声是,放眼扫过,发现好几个人目光游移,其他诸人有木然站立的,有不知所措的,有窃窃私语的。只一眼,林福也无瑕细看,忙走到林如海车窗边。
林如海打起帘子,在林福耳边低语几句,林福听了,忙连连点头,脸上神色也略放松了下来。
人群中煽动众人的青年男子狠有几分精明,死死盯着林福的一举一动。他原以为如林如海这样侯门出身的官员,打小锦衣玉食,不过是凭着祖荫身居高位。平日身着官服仗着身边衙役耀武扬威罢了,如今脱了官袍被大股三教九流围在中间,只怕早吓得不知所措了,哪里还敢出面应对?
不想林如海倒比这青年男子想的有胆色,竟亲自拿主意。青年男子见一只苍白但骨节分明的手半撩着帘子,只看到半张菱角分明、有些清瘦并略带病容的侧脸。
青年男子飞快的揣测着林如海会如何应对,这时林福已经从车窗旁回过身来道:“各位,我们老爷说了,百姓一时遇到困难,我们老爷愿尽绵薄之力帮助大家度过难关。”
说到这里,青年男子撇了撇嘴,心想:到底是富贵人家子弟,果然胆小怕事,只这么一吓就让步了,以后但凡有个天灾人祸,还不知道多少人上林家罗叱呢。
青年男子正得意间,又听林福接着道:“但是,我们老爷的银子一不是天上掉下的,二不能私动官银。既是我们老爷要拿出真金白银,总得花得明明白白。这些时日,我们老爷并不在扬州,各位为何笃定我们老爷要搭棚施粥?”
青年男子听了这话,忙要接口。林福却并不让他开口,抢先一步对面前一个面黄肌瘦的女子道:“这位大娘,你是哪里得到的消息?”
这女子一看就是真穷苦人家出身,见官老爷家的管家问,反而吓得有些瑟缩不敢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