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弟弟,亲的,就在前天,在我的面前,被敌方的子弹射中了太阳穴,当场死亡。他死的很痛快,快到了我连他最后想要对我说的那一句话都不曾听到。
我知道他想要对我说话的,因为我跟我弟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双胞兄弟。”
说这话的男人,只是微微的挑了一下嘴角,满眼的泪水,盯着能够感同身受的顾峥,却倔强的不再让任何人看到他内心巨大的哀伤。
这第一个人的话语,就像是拉开了一场悲惨世界的序幕,第二个,第三个人所直面的悲哀也被缓缓的描述在了顾峥的眼前。
“我的女朋友,文工团的,到一线战场慰问演出。”
“因为听到了一个孩子的呼救,打算将那个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危险的战场上的孩子给救出来的时候,却被那个如同狼一般的孩子一枪打中了前心。”
“倒在了那片开的最艳丽的山花的中央。”
“真美啊,我去见了她最后一面,那时候我就穿了一条裤衩,蹲在这个小洞穴当中,丑的像是一个猴子。”
“而我的女朋友,就算是离开了我,却依然是那般的美丽”
“我知道她心善,最喜欢的就是小动物和小娃娃了。”
“当初,我去打结婚申请的报告的时候就想过了,等我们结了婚了,也能有一个跟她一样漂亮的娃娃就好了。”
“只可惜呜呜呜”说到这里的这个黑乎乎的汉子,抱着头哭的鼻涕一把:“却是那个死孩子害死了她!”
“这群人!连孩子都不放过啊!”
战争,如此残酷。
让听到了太多的心酸与悲怆的顾峥,有些茫然,有些无措
也让看着屏幕的顾峥,再一次的回忆起了那撕心裂肺的疼痛,那曾今被岁月冲刷的逐渐淡去的情感,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
而这种能时刻之中,他顾峥什么都不要做,什么都不能说,只能用一壶浊酒来抚慰自己以及那个世界之中的战友的情谊了。
正好,在他的手边就有一瓶被打开的红酒,噹噹噹,为自己满上一杯,仰头灌下。
待到自己喝完了之后,他才恍然间觉得有什么地方好像不对。
哦,想起来了,想当初自己不就是因为庆祝刚刚取得的三十分钟三次的基础赛的冠军而喝的有点高从而误点了笑忘书吗?
那么现在他从另外一个世界回归而来,都过了那么多年酒也应该醒了吧?
只可惜,顾峥想象的有些美好,现实却是狠狠的锤了他一棒子。
待到他这杯酒入了腹中,那火烧火燎的感觉就再一次的涌现了出来。
随着一阵头晕目眩,这位挂着难得的释然的表情的男人,就噗通一个倒栽葱,歪在了酒店的大床之上。
不过两三秒的功夫,偌大的房间内就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鼾声。
剩下的那点回放,他不在意了。
无论是他依照着原本的轨迹回到老家去收养了那条还是幼犬期的老黄狗,又又或者是顾家的堂姐婚后不幸,想让他顾铮以权压人,这样是他在那个世界中都经历过的,远远不如他刚看到的镜头,那样的震撼人心。
睡吧,醉吧,睡一觉,希望什么都忘了。
还好,这位醉酒之后的酒品着实不错,没有什么脱光了身体裸奔的爱好,更不存在大吵大闹的扰民的壮举,在维护了一个华国人的脸面的同时,也能让醉酒之后的自己稍微舒服一点。
只不过,顾峥是舒服了,那个负责叫他起床,顺带手的带他去一对一pk淘汰赛场上的姜越,可是遭了大罪了。
首先,这位有点轻微洁癖的精英男,在进入到了顾峥的房间的时候,就是一捏鼻子噔噔噔的又给退了出去。
那种喝完酒倒头就睡的酒臭味道实在是太大了。
大的姜越都以为自己闻到了呕吐物的味道。
只可惜,他尝试性的趴在门边对着里边只露出两只脚丫子的顾峥嚎了许久,对方都没有给他一个反应,让他不得不进到屋内,用行动让对方再一次的从床上站立起来。
“顾峥,我进来了啊?我真进来了啊。”
“你没有裸睡的习惯吧,呵呵呵,你又不是老娘们,就算是裸睡应该没啥事儿。”
“可是你这屋子里边太味儿了,我没法关门,若是你真的不着寸缕,被我掀开了被窝,若是被途径的人看到了,可不该我的事儿啊……”
原本这话姜越是为了刺激一下床上的那位呢。
因为跟着顾峥的时间久了,早已经习惯了对方的战无不胜的状态了,此时的姜越还以为他家的运动员是在躲懒呢。
可是谁成想,他都这么威胁了,等到姜越都走到对方的床边上了,趴在上边的顾峥还是半分的反应也无。
我去,这是真的醉大发了?
听着床铺中央的那个人还打着小呼噜呢,站在一旁的姜越就风中凌乱了。
现在怎么办?
这被子到底还掀不掀了?
不掀开他对不起冲浪领队的殷切期盼啊,可是若是掀开了里边的东西辣着了自己的眼睛可怎么整?
就在姜进退两难的时候,趴在被窝中的那个男人却是嗖的一下就睁开了眼睛,用十分警惕的眼神看向了那个胆敢站在他床头的男人,条件反射一般的就从床上窜了出去,一个勾手就将姜越的脖子给勒在了臂弯之中,待到他刚准备使劲儿的时候,被环住的姜越却如同进入到了恐怖片的现场一般的发出了杀猪一般的求救之音。
“顾峥,住手啊!我是姜越!姜越!你清醒点!”
他这扯着嗓子的一吼,一下子就惊醒了还在迷糊状态之中的顾峥,让头跟着疼起来的他,下意识就松了松自己的胳膊。
趁着这个空隙姜越就一把扶住了顾峥的胳膊,努力的将自己的脸坦露在顾峥的面前:“看清楚了祖宗,我是你的经纪人!别把我当成入室抢劫的啊!”
就是这一声,让顾峥就眨了眨眼,酒劲儿,就散了大半。
“哦,哦,姜越啊,你怎么过来了?我记得你没有梦游的习惯啊。”
得,这位还不清楚情况呢?
十分无语的姜越勉力的将自己手腕上的手边给擎到了顾峥的眼前:“瞅瞅,瞅瞅这都几点了?”
“酒店的早餐你没来吃,早起的例行集合点名你也没有出场。”
“领队怕你喝高了影响今天的最后一场比赛的发挥,特意嘱咐让我过来瞧瞧你的状况。”
“原本我对你还挺有信心的,可是现如今这么一看……”
前景堪忧呢。
这两个人正保持着这种十分诡异的姿态尬聊呢,突然,就从顾峥所在的酒店房间的门口传来了一声惊呼。
“啊,对不起,打搅了……我不知道你们正在忙着办事,不是,办正事,真是太失礼了!失礼了,我这就离开!”
说这话的人用的是花旗国的语言,让顾峥和姜越下意思的都转向了门口的方向。
他们定睛这么一瞧,是来自美国的,与顾峥不怎么对付的乔治同学。
而这位孩子在说完了这句话之后,竟然难得的给顾峥和姜越鞠了一个大躬,还没等两个人多说什么呢,这人反倒是一溜烟的就跑了个无影无踪。
“哎?你说这人,跑什么呢?”顾峥一脸的纳闷,而被勒着脖子的姜越却是脸都青了。
这位主早起没刷牙,那口气臭的啊,迎风能够传三里地远。
最可怕的是,他们现在的这个姿态……想到这里的姜越就大吼了一句:“既然知道我来是干嘛的了,你为什么还不松开双手!”
“非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我之间有着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了,你才甘心是吧?”
“你倒是不担心了,你有冷大夫替你接盘!”
“而我呢!你想过单身狗的感受吗?”
说完这话,姜越就是一个双臂上撑,就打算将顾峥环在他脖颈上的胳膊给抬起来,然后再来一个特别男子汉气概的姿态,指着浴室的方位,让他这位不省心的运动员赶紧打理自己,准备赛程是真。
只可惜,他高估了自己的实力,当他潇洒的一个抬举的动作过后,才发现,对方的手臂依然是稳稳的端着不见动弹分毫。
老丢人了。
顾铮对他谢为民留下的嘱托,也只剩下了这么一件。
在他谢为民还能走的动的有生之年,只要去到少山,都要捎带上顾峥的那一份,直到他也归于黄泉,与他们这些老兄弟们重新相见。
想到这里的谢为民就叹了一口气。
从曾经来自一处的老乡之情,到了随后的新兵之谊,再加上辗转多年又凑聚到一起的战友缘分,顾峥这人生最后的请求……也实在是太轻太轻。
能够跟他这样的好军人相识,相知,并成为至交好友,乃是他谢为民与何墨,一生的幸运啊。
与那个现在正躺在冰冷的陵园之中的何墨相比,他才是更为幸运的那一个人吧。
是啊,要论起来,没脸没皮的何墨,跟顾峥的关系走的更近。
只可惜,那个话痨过度的男人,离开的未免也太早了一些。
想到这里的谢为民的脚底下就是一顿,在这个烈士陵园的最里端,那一个干干净净的墓碑前站定了下来。
到了……
属于何墨的墓碑就在这里。
这个花岗雕琢,内里镶嵌着的黑白两色老照片上的人,笑的是那样的灿烂。
谢伟民他老了,那个照片上的人,还是那般的年轻。
就仿佛,他刚刚在火车上与顾铮相识时的那般,张扬且无虑,洋溢着他谢为民从未曾有过的朝气。
可是就是这样的人,哪怕他被分配到了最安全的宣传机关里边,他那颗属于军人的心,也从未曾改变过。
他的善良,认真,是埋藏在自己的骨子当中的。
有时候谢为民会恍然觉得,他何墨甚至比顾峥更加的想要当一个战士。
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主动的要求出少山一线战场的采访任务吧?
毕竟作为一个刚刚被分派到机关部队之中,还在熟悉工作的新人来说,这样危险的任务,是不会被派送到他的手中的。
而就是这种大无畏的精神,让何墨成为他们之中……最早离开的那一个人。
这群天杀的黑猴子们,连自己国家的民众的安危都不曾放在心中,竟是在那密林深处,平原荒野之间,埋藏了一片又一片永不会被清除干净的地雷。
何墨就是葬身在了那一片密林之中,将生命永远留在了最美好的年华。
可惜吗?
太可惜了!
值得吗?
……
千百个人的不值,都代替不了何墨一个人的意愿。
想必,他是愿的。
……
‘哗啦啦’
谢为民十分熟练的将祭品码放成了一排,沉默寡言的他对着何墨的墓碑,竟像是受到了墓碑主人的传染一般的唠唠叨叨了许久。
“你最喜欢抽的大前门,现在已经买不到了。”
“你也知道的,我也不抽烟,每年也就见你的时候才会去军区边上的烟酒糖茶铺子中寻上一次。”
“我带的是咱们西南这边惯抽的南烟,质量可是比你那大前门可好得多喽。”
“时代真的变了,你曾经认为的最好的烟,现在已经成为了过去。”
“而唯一不曾改变的,也只有你永远都不会老去的面容了啊……”
说道这里的谢为民,将手中的烟盒笨拙的拆了开来,用手中的打火机,将三根雪白的香烟给点燃了起来。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香炉,将墓碑周围一把浮于表面的黄土填充在其中,就将这三根烟权当三炷香,送到了何墨的照片底下。
“委屈点吧,这里又不是乡下的扫墓,别说房子车子烧不过去,就是纸钱,元宝也是不成的。”
“你在底下若真是穷的过不下去了,就去阎王底下当个兵呗,说不定比你在上边还有作为呢。”
说道这里的谢为民好像也被自己的笑话给逗乐了,在将纸袋子中的一瓶白酒瓶塞子‘砰’的一下拔开了之后,就将酒噹噹噹的给简易的纸杯之中倒进了大半杯的分量,他没有像是其他扫墓的人那般,将酒水摆在了墓碑之前,反倒是端着杯子,自己先嘬上了一口。
“啊,真香啊,这次的酒适合你,就算你再挑剔也说不出它的不好。”
“这可是顾峥特意送给我的,让我转送给你,你喝点吧,怕是这次以后,老哥哥我再带过来的酒,可就没这么好了。”
“没办法,谁让我职衔没有顾峥的高呢,人家可是过了大校的坎儿,直接混进将军那一级别去了。”
“这可能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吧。”
“我一个警卫连出身的人,愣是升的还没有一个一线的军官快。”
“这赖谁呢?赖我自己,赖自己的性格,我在军队里全都想着怎么求稳了啊。”
“不是老哥哥我吝啬,舍不得买好酒,而是这个酒,它的意义不同,因为从此以后,再送过来的酒,就不是顾峥买的了。”
“他跟你一样,馋酒的时候想要喝上一口,怕是都不行了。”
“顾峥,下去找你了……”
“你好好接着他点,毕竟你都是老人了,要多照顾我们这些新兵蛋子不是?”
“嘿嘿,不过我相信,你谁都不管,也不会不管顾峥的。”
“怕就怕啊,到了地底下,你还要被那个厉害的家伙给反超了呢!!”
说道这里的谢为民已经将杯子轻放在了墓碑之前,就着一个动作,让他看到了墓碑之上因为最近的飓风经过而落下了许多的尘土。
“别动,我给你擦擦,这些天一定是因为清明将至,清扫陵园的人也要放假的,就没人管你们了。”
“瞧你这上边脏了,让我给你清理干净……”
说完,谢为民就从上衣口袋之中将一方干干净净的手帕给取了出来,一点都不嫌弃墓碑上的尘土与枝叶,一下又一下的清理了起来。
他像是安抚最不懂事的小孩子一般,说着最温情的话语:“你这还算好的,有那么多的兄弟,那么多不知名的人会为你扫墓,会为你清理,会为你的事迹流泪,会感叹于你的勇敢。”
“而我可就惨了,这些日子我那个操劳过度的老腰啊,又疼了。”
“有时候仔细想想啊,若不是我身后跟着一大家子的人,早早过去跟你们相聚是不是会更加的有趣呢?”
“咱们三个还会不会像是在新兵营时候一样,用一个破盆洗脚,把洗脚水盆放在格日哈勒那个老小子马上要开的门上呢?”
“我想啊,一定会的,谁让咱们三个最铁呢?”
“这一辈子,我怕是没有再比你们两个更铁的朋友了。”
“事实难辨,人心易改,但是我相信,我认识的那个何墨,就算是活到了现在,他还依然是那个最单纯最大大咧咧的善良的最优秀的士兵……”
“为我最好的朋友,最优秀的国家军人,敬礼!!”
这最后一句,等同于是谢为民喊出来的。
早已经清理干净了墓碑的他,在何墨的墓碑之前站的笔直。
此时的他忘记了伤痛,忘记了岁月,更忘记了在这个现实中的卓多纷扰,有的只是一个老兵对于另外一个老兵的最为由衷的敬意。
愿你守卫的祖国,繁荣富强。
愿你深爱的家园,幸福安康。
……
在最后的最后,顾峥整个手机屏幕上就只剩下了一面属于那个世界中的属于夏国的如鲜血一般红艳的国旗,在这个逐渐变得遥远得烈士陵园之上,迎风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