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拉丁娜对“货币银行学”了解不多,在青年学者们引经据典的争吵中完全插不上嘴,只能默默的做一个旁听者。她还发觉约翰·劳尔唇角挂着一丝不屑,似乎对争论双方都心怀轻蔑,皱着眉头紧盯远东银钞看得入神,目光闪烁不定,如同牌桌前的一位赌徒,正在谋划孤注一掷的惊天赌局。
参加改革派沙龙聚会的第二天,弗兰克太子再次找到帕拉丁娜,问她“帝国当局是否可以效法远东发行纸币”。
这个问题使帕拉丁娜感到无所适从,诧异地反问弗兰克为什么不征求老福格尔或者小艾伯顿的看法。他们同样参加了访问远东的团队,而且对于财政问题比她这个外行更有发言权。
弗兰克犹豫许久方道出苦衷,向她透露帝国当局近年来对新大陆殖民地投入太大,甚至不惜发动战争争夺矿区,事后计算发现投资收益远不如预期,内阁好不容易通过垄断国际粮价稍微缓解了赤字危机,眼看着又快到国债偿付期限,财政根本拿不出钱来还债,被迫采取救急措施,试图发行新债用以偿还旧债。
这种“拆东墙补西墙”的做法无法从根本上解决财政困境,只是将眼前的危机推诿给后人承担,累积的债息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随着时间的推移将制造出更大的危机,等到财政收入覆盖不了流动负债的那一天,这个千疮百孔的财政体系将轰然崩溃……
即便不考虑将来的麻烦,单是发债救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如今帝国央行形同虚设,黄金白银这样的硬通货掌握在商人阶层手中,发行国债的前提是有钱人买账,倘若资本集团拒绝承销国债,或者开出一个高到无法接受的折扣,债券就形同废纸,擦屁股都嫌硬。
弗兰克告诉帕拉丁娜,帝国境内的金融资本集团与工业资本集团已经联合起来,以福格尔家族和韦恩斯坦家族为领袖,向皇室与内阁开出承销国债的两个条件:
第一,重组帝国央行,允许私营机构持股并参与经营;
第二,央行行长由董事会选出,效仿大法官实行终身制任期,确保央行独立制定和实行货币政策,不受政治因素干扰。
两个条件归结为一句话,其实就是要求央行“私有化”。
罗兰放下信笺,给自己泡了杯茶。先不急着继续往后看,啜饮着提神醒脑的左契绿茶,默默思索帝国当前的困境。
倘若我处在弗兰克的位置,要如何应对这场迫在眉睫的财政危机?
怎样才能付出最小的代价使帝国财政免于破产,并且跳出“发新债还旧债”的恶性循环。
一个念头突然闪过他的脑海,事后回想起来不禁吓了自己一跳!
以帝国当前的处境,罗兰不能不承认将央行私有化其实是一个最不坏的选择。这样做就等于将经济命脉拱手让给资本集团,国家权力也将由皇室、贵族、地主和教士阶层转移到资产阶级手中,后者必然要求对自己更有利的生产关系,神权与皇权结合的封建制度将被逐步废除。倘若在此期间能够避免暴力冲突,相对平滑的实现社会变革,帝国将走上君主宪政和议会政治的道路。
罗兰很清楚大资本集团的贪婪和冷酷,但是相比封建贵族后者至少能够代表更先进的生产力,私有化的央行摆脱了皇权与神权的干涉,未必不能促使这个庞大帝国的经济体系恢复健康,加快实现魔导工业化的步伐。最终亚珊帝国将很可能转变成一个瓦雷斯世界的“法兰西第三帝国”,除非自己作死,日子肯定比现在好过。
罗兰提起钢笔,随手记下自己的思绪,过后犹豫要不要将上述想法写进给帕拉丁娜的回信里,稍加思索就放弃了这个打算。
就他的立场而言,当然不愿意看到帝国通过温和的改革摆脱困境,无论封建专制的帝国还是资本主义的帝国,只要是帝国就具有强烈的侵略性,一旦帝国完成改革,境况有所好转,必然图谋收复失地,远东人就别想过安稳日子了。反之,帝国的危机继续恶化下去也不完全是好事,正所谓“物极必反”,一个国家长期无法摆脱破产的威胁,那么除了孤注一掷发动战争转嫁内部危机别无自救之途,而远东就是帝国于绝望中唯一能够抓到的那根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