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他脸上的神情不再轻快,而是换上严肃模样,让他们在雪人前并肩站着,双臂伸直,各自双手捏着自己的雪球。
他道:“你们就在这儿站着,不要动。”
继元问:“叔父,我们要站到什么时候?”
他闭上满是疲惫的双眼,叹息道:“站到雪球化了的时候。”
“啊?”承昀已经受不了了,想要扔掉雪球,被他一眼瞪住,只好求道:“父亲,我的手好冷,可不可以不……”
“不可以!”殷韶初背对着他们,斩钉截铁道,这是他第一次在孩子面前显露出这样严厉的一面,一下震住了承昀。
继元忍不住落泪了,双臂颤抖,“叔父,是不是在惩罚我们?”
“嗯。那你们知道为什么要惩罚你们吗?”
承昀也哭了,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知道,父亲,我不知道。”
继元回道:“我们贪玩儿,不听话……叔父,我们知道错了……”
他却说,“不是。”
继元又想了想,手臂颤得更厉害:“是我们撒谎……”
他还是摇头,“不是。”
“不是,是因为你们耍小聪明,投机取巧,不敢为自己的过错承担后果。你们是殷家人,连这点小错小责都担不起,以后怎么指望你们担起殷家?”
花园中苍白荒凉,暮色四合,亭台楼阁尽皆失色,北风又起,风雪声呜咽如诉,伴着孩子断断续续的抽噎声,于天地间四散飘零。
雪化了,雪水在手上结了冰,寒意开始侵入皮肤,从一开始的冰冷,到有灼热感,后来开始疼痛,每一寸皮肤都像被针戳,被刀割,却又不流血,只看着十指越来越肿越来越红,最后麻木了,不敢动,连喘息都不敢用力,双臂也酸痛僵硬了,逐渐忘了这双手是自己的……
殷韶初睁开眼,屋内烛光将灭,他从被窝里伸出双手借着微光努力看清,如今光洁如常,温暖活络,可是幼时的疼痛已经深入骨髓,根植于心。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梦到自己和兄长小时候玩雪不读书被父亲惩罚的事倒不为奇,只是今晚教承昀和继元念了几句诗,不想也一并随夜入梦了……
父亲那年的训斥声声声在耳,一遍一遍地提醒他,他们是殷家人,要为自己担责,要担起殷家。
自从那年被罚,他和殷成渊长这么大这么多年再没碰过雪。
一晃,自己和兄长已为人父,可幼弟惨死,父亲逝世,殷家几经沉浮……
殷韶初起身下榻,王氏也醒过来了,问他:“夫君,怎么了?离赶朝的时候还早着呢……”
他披上外衣大氅,回头替夫人拢好被角:“没事,夫人接着睡吧,我想去看看承昀和继元……”
王氏知道丈夫心事沉重,睡意已无,也下了榻:“好,我和你一起去。”
于是夫妇二人提着灯笼并肩走向孩子们的卧房,更深夜静之时,大雪已停,月色下一府银装素裹,两道影子投在白雪之上,随步伐拉长。
自殷济恒出事以后,殷韶初就携妻子回大府来住,殷承昀与他的堂兄殷继元同睡一屋,日日一起玩耍读书。以前两个小子碰到一起总惹祸不断,可这段时间他们两度经历亲人逝世,对家里气氛的变化有所察觉,连调皮的承昀都乖顺了许多。
两个孩子同塌而卧,早已安然入睡。屋中的书案上还放着他们白天练字的书帖,一个笔迹方正,一个歪扭稚嫩。
夫妇俩无声地进入房中,在床榻旁坐了很久,只静静地看着他们。
最后他轻轻叹了一声,“他们也是殷家人……我们不能不为他们做打算……”
殷韶初当夜没有再回房,他一个人提着灯笼,踏雪而行,漫步到后花园,一道孤影立于月下。
天明,放晴,花园中多了一个高高的雪人,白雪团成的身躯,黑炭嵌的眼睛,胡萝卜做的鼻子,藤枝插成双手,头上扣一个木桶,上书四个字。
雪人本白。
……
停职三日之后,三顾终于收到了三司的传审令。
三司会审,因他们皆是朝廷的官员,此案以御史台主审,由目前三司中官阶最高的殷成渊为总察官。
顾青玄身体状况愈差,接完传审令后又吐了血,昏迷不醒,因而这第一日的传审他未能出庭。顾清宁与顾清桓官服皆退,身着布衣,拿着传审令,被大队人马押到御史台受审。
三司的高官几乎都在御史台聚首了,包括曾经为殷家一派的总监察御史陆谦,还有如今仍是殷家一派的刑部郎中赵铭。
江河川作为控告人及证人,一早就上了堂,与顾家姐弟见了面。
顾清宁和顾清桓看着许久不见的江河川,还有他面前厚厚的一沓证词,他们知道那上面的每一条都是致命的,此时天崩地裂近在眼前。
支持了他们二十多年的江河川,终是作为最有力的武器将他们推向毁灭。
在司审的肃穆威喝中,走过了入庭的程序,顾家姐弟当堂跪下,向主审席上各官行礼,端正三拜。
“堂下待审者何人?”
“刑部侍郎顾清宁。”
“吏部尚书顾清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