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8章:欲辞

大明闲人 大篷车 3870 字 9个月前

且不说外面热闹,李府之中,此刻被称为四爷的人,正恭恭敬敬的向李东阳躬身作揖见礼。

李东阳橘皮般干瘦的脸上,难得露出几分温和,点头道:“东溟来了。”

李东溟躬身道:“是,得了大哥的书信,弟未敢怠慢。”

李东阳淡淡点点头,摆手示意他坐下,又道:“母亲可安好?”

李东溟笑道:“大哥安心,母亲康健如昔,一切都好。只是有时想念大哥,不时会念叨一番。”

李东阳沉默下来,半响才轻叹一声,摇头道:“吾,大不孝也。”

李东溟赶紧起身,劝道:“大哥何出此言?大哥身负君王倚重,国事繁忙,忠孝自是难以两全。以国为重,自是我辈读书人正道也。”

李东阳不置可否,抬眼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哦。”

这般不咸不淡的一声,反倒让李东溟忽的手足无措起来。脸上露出几丝不安之意,一时竟连坐都不敢坐了。

李家兄弟之间,他年纪最小,李父早丧,李东阳这个长兄在几个弟弟心目中,便俨然与父亲无疑,一向最是敬畏。

“唉。”兄弟俩都不说话,屋中便静寂下来,这让李东阳眼底的阴翳不觉又深沉了几分。良久,才长叹一声,淡淡的道:“这些年,多亏了你替我在母亲身前尽孝,却也是耽误了你。你可有怪为兄?”

李东溟大惊,汗不觉都下来了,惶恐的道:“大哥这是哪里说起,没有,绝对没有。”

李东阳摆摆手,忽然道:“准备下吧,过几天,我拟向天子举荐与你。你早有了功名在身,只是资历阅历不足,便先入馆阁学习一段时间吧。唔,六部那边就不要去趟那个浑水了,且去六科挂个给事中吧。”

李东阳淡淡的说着,轻描淡写的仿佛在随口说个“吃了吗”似的简单。

李东溟猛地抬起头来,脸上满是惊喜之色,似乎有些不敢置信。却听李东阳又道:“母亲那边,你不必多虑,回头我自会亲自去说。这些年来,我也累了,也该是由我来尽孝的时候了。”

此言一出,李东溟不由骇然色变,失声道:“大哥,你要辞官?万万不可啊!这……这怎么可以……。”

李东阳如若未闻,目光直直的望着虚空某处,似乎没有焦距一般。如此模样,李东溟反倒不敢多言了,只是额头上的汗水却不由他的泌了出来,很快便形成一道道汗渍,他却是擦都不敢擦一下。

“行了,你去吧,一切好自为之。我能为你做的,也仅此而已。”半响,李东阳的声音又再幽幽而起,淡然中却带着不容抗拒之意。

李东溟张了张嘴,却终是不敢反驳,只得躬身应是,起身恭谨的施了一礼,转身出门。

只是刚走出几步,忽听的身后李东阳的声音又再传来:“回去后,让兆藩来见我吧。”

李东溟身子一颤,脸上忽现狂喜之色,但却又极快敛去。回身再拜道:“是。”

等了片刻,不见李东阳再有声音传出,这才小心的又施一礼,大步去了。只是此番步履之间,却满是雀跃喜悦之意,怎么也遮掩不住。

屋内,李东阳微微眯起眼眸,看着离去的兄弟的背影,眼神阴翳而幽深……

啪!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皇后竟然会出手帮那个小杂种?难道那是她的私生子吗?”

宁王府中,宁王朱宸濠面孔扭曲、狰狞,愤然将一个名贵的瓷盏摔在地上,青筋暴跳的怒吼着。

这一刻,他再没有了之前在人前的那般温润祥和模样,血红的瞳仁俨然地狱爬上来的恶鬼一般。

旁边几个伺候的侍女下人吓的簌簌发抖,大气儿不敢喘一下,生怕遭至池鱼之殃。

李士实眉头微皱,抬眼看了他一眼,淡然道:“殿下,冷静!”

朱宸濠霍的转头看向他,怒道:“冷静?你让我如何冷静?我运作了这么久,好容易有了这个机会,眼见着便要将那小杂种逼到了死地,却凭空被那贱人坏了大计。”

啪!李士实忽的拍案而起,嗔目喝道:“殿下,慎言!若殿下再如此的话,那便请许老臣请辞,免得早晚落个抄家灭族之祸!”

朱宸濠猛地一惊,怔怔的望着忽然暴怒的李士实,眼中血色渐渐消褪,终于开始冷静下来。

李士实乃是他的头号智囊,一向依为左膀右臂,若真的让这个忠心的部署寒了心,那可真就完事大吉了。

“若虚先生,是孤的不是,还请宽宥。”半响,他深吸一口气,恭恭敬敬的冲李士实一礼,诚恳的说道。

李士实面色稍缓,先是以目示左右。朱宸濠省悟,挥手将下人打发出去,李士实这才目光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叹声道:“殿下欲成大事,其他且不论,只这气度修养还需砥砺。有道是每逢大事有静气,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如此方能镇抚中外,使得万众一心。”

朱宸濠脸一红,讪讪的抱拳道:“是,小王受教了。”

李士实这才点点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重新落座。

朱宸濠亲手提壶为他斟满茶盏,这才放下壶,抱拳道:“眼下如此局面,先生可有以教我?”

李士实斜眼乜了他一眼,轻哼道:“急什么!眼下这个局固然是咱们在后面推动所致,然则除了咱们外,再没有旁的人了吗?且看着就是,自有那耐不住的跳出来。咱们便坐山观虎斗就好,什么也不要做。此时此际,多做多错,一动不如一静。”

朱宸濠微微皱眉,半响不语。良久,才抬起头来,微微有些不甘的道:“那……那咱们就这么算了?”

李士实耷拉着眼皮,深藏的眼底不由的闪过一抹失望。却轻哼一声道:“殿下,莫忘了你要的究竟是什么?不要本末倒置!”

这话就有些不客气了,朱宸濠气往上冲,欲待张口呵斥,却终是化作一声闷哼,悻悻的点点头。

李士实端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斜眼瞟了他一眼,将茶盏放下,缓缓站起身来,淡然道:“殿下切记,这阵子再莫出手。老夫这段时间也会深居简出,以免授人以柄,这便先告辞了。”

朱宸濠呆了一呆,霍的站起身来,张口欲言,但不知又想起什么来似的,最终只是挤出几分笑容点点头,温声道:“是,小王知晓了,先生只管放心就是。”

李士实再次深深看他一眼,点点头,这才转身扬长而去。

朱宸濠负手站在台阶上相送,目送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到了,这才面色猛的阴沉下来,一转身回到了屋内,抬手将李士实刚刚用过的那个茶盏扫落地上。

“老匹夫!安敢如此对我!”他低着头,两手使劲的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的低声骂道。

“……他日若事成……必与你……哼!”一阵低不可闻的呢喃泻出,又渐渐飘散空中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