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当低头应是,眼底却不可明察的闪烁了下。君臣二人又再说了会儿话,眼见天色将晚,这才辞别而退。
一路回到家中,早有兀木尔迎了上来。殷勤的为父亲脱了外氅,又将一碗热腾腾的端上,看着兀当惬意的啜着,兀木尔这才装作不经意的问起今日之事。
兀当欣慰的看了儿子一眼,这个儿子从当日一败之后,竟似换了个人似的。也不再整日介到处疯跑瞎玩了,反倒是对族内各种事务变得上心起来。
看来,果然是爱情才是让人最快成长的催化剂啊。
兀当暗暗感叹着,心下倒是对苏默和图鲁勒图有些感激起来。对于儿子的上进,他自然乐见其成、不吝指点。当下,便将今日之事尽量详尽的说了一番,并为其着重指点了几个应当注意之处。
兀木尔很是认真的听着,并时不时的将不明白之处问出来,这又让兀当老怀大慰。只是他若是知道了这个儿子,之所以变得如此上进了的真实原因,会不会就此吐血而亡,那就尤未可知了。
大元蒙古的左帐汗王家里,一派父慈子孝的场面,充满了温馨和祥和。但是在另一位同样地位的右帐汗王家中,则又完全是截然相反的一副画面。
“该死该死该死!怎么会失败,怎么会失败?!蠢材!废物!火筛这个废物,还号称什么大元名将,简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五千人对上区区八百人,竟然还大败而回,他还活着干什么?他还有何面目活着?他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不去死?”
图桑披头散发,手舞足蹈的如同疯癫一般,在屋中来回走着。两眼血红浮肿的咆哮着,看上去哪还有半分往日右帐汗王的风采,倒似是一个穷途末路的疯子一般。
来悄悄通报消息的心腹,惊惧的觑了他一眼,便连忙又再低下头去。打从这位王爷被大汗看管起来后,便一日日喝的酩酊大醉,再要不就是大哭着喊冤叫苦,祈求要见大汗云云。如今日这般疯癫模样,却又大为不同。
心腹心下暗暗担忧,生怕这位爷声音太大,引得人来看到。正要壮着胆子进言,劝这位主子忍耐一下时,却忽听主子猛的大叫一声,随即所有声音便戛然而止。
心腹心中惊疑,赶忙把之前的话又再憋了回去,等着是不是这位主儿的又一波情绪上来了,且先让他发泄出来再说为妙。但是不待这心思落下,却听噗通一声闷响,急抬头看时,不由的是大吃一惊,骇然大叫了起来。
屋中地上,右帐汗王图桑仰躺在地,老脸上狰狞扭曲的神色未消,额头正中间却有一个拇指大的血洞,此刻正汨汨流出红与白交织的液体。那大睁着的眼神中,分明带着几分诧异和惊恐,却是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儿来了。
死了!右帐汗王死了!就那么诡异的死在自己的家中,连凶手甚至是凶器都没找到。一时间,这个消息极快的传到了每一个蒙人的耳中,不知就此衍生出多少个灵异的版本。
没人发现,就在右帐汗王倒地的那一瞬间,一点金光疾似流星般飞出了大帐,飞出了王庭,在夜色中闪烁了几下,便再也不见了踪影……
忽而忽失温,蒙古部族汗庭王帐。
达延可汗高坐上首,脸色阴沉的如欲要滴下水来。左右几个侍女和亲卫俱皆大气不敢出一口,生怕大汗的雷霆震怒迁延到自己头上。
下首,各帐小王、各部头领、文臣武将分列两旁,也都是眼观鼻、鼻观心的一言不发。
正当中,火筛低着头,一脸的羞愧憋闷,孤零零的站在那儿。心中却大感奇怪,怎么不见右帐汗王图桑呢?这该死的老鬼,忽悠着自己去奔袭埋伏大明使团,事到如今大败而回,他却躲了不成?却是没这般便宜的道理!
当日云石山一战,他最终功亏一篑,狼狈而回。到的今日已是十天后了,本想着偷偷回自己领地去,却不料行到一半便被告知,达延可汗传召,只得又折返过来。
但是当他一进入王庭就察觉不对了。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满是古怪,似是嘲笑又似是怜悯,还带着几分疏离,这和往日他来此的待遇完全不同了。
他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但是等他进到大帐之中,不等开口就被达延可汗劈头盖脸的一通大骂,这才终于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奔袭大明使团大败的事儿,已经被王庭这边知晓了。
火筛这个冤啊,这个郁闷啊,就别提多糟心了。本想着有右帐汗王帮着说说话,结果倒好,这老王八蛋竟然无耻的玩不在,火筛简直要气炸了。
“大汗,某此番败便败了,这事儿仆下并不讳言。然则此次之败,除却不可预之因外,亦为谋所不及之故。若不是右帐汗王提供的军报不准,岂会这般缚手缚脚?此点,尚请大汗明察。”
他忿忿的说道,那老匹夫既然不仁,也便怪不得自己不义了。没道理你传了命令来,胜了你跟着占便宜,败了却让我自己一个人承担吧。躲?你躲得了吗?
火筛这般想着。然则他这番话出口后,众人的反应再次大出他的意料之外,所有人看他的眼神中,都带着怜悯嘲讽之色,这让他心中咯噔一下,刚进入忽而忽失温时的那种不对劲儿的感觉,终于再次清晰起来。
“哦?右帐汗王?这般说来,在你的心中,莫非他图桑已然可以代表我大元之主了?”上首,达延可汗目光幽幽的看着他,阴沉的脸色忽然变得冷漠起来,淡然问道。
这话一出,顿时吓的火筛一个激灵。我去,这是怎么个说法?达延可汗的语声虽然平淡,可其中蕴含的意味却是细思恐极。饶是火筛胆大豪勇,这一刻也不敢随便接话了。
“大汗,这……仆下并无此意啊,这话从何说起?”火筛不敢再站着,单腿点地,跪倒抚胸叫冤道。
达延可汗哼了一声,仰首望天冷笑道:“从何说起?便从你擅自出兵说起吧。你们倒是做的好大事儿,连与明廷战或者和这种国事,都可以替本汗决定了,却不知是谁给你们的胆量?”
火筛傻眼,愣怔了片刻,陡然反应过来。这次却是彻底明白了,真的明白了。怪不得,怪不得从一来王庭就觉得不对劲儿呢;怪不得这帮老东西刚才看自己时,那眼神古怪呢。原来根子竟然在这儿,右帐汗王给自己的指令,根本就是他一个人的意思,完全是瞒着达延可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