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后面一直默默的听着,之前那些对话不惟吓住了那个小侍从,他和胖爷也是听的胆颤心惊。可是直到听到此刻,却是再也绷不住了,手中的酒杯一不留神没拿住,顿时洒了一身。
你妹哟,你这是生怕仇恨拉的不够,生怕人家想不起仇恨点是不?居然说来说去的,竟拿人家闺女来注脚。这尼玛得是对生活多绝望了才能干出来的事儿?
顾衡忽然觉得,今夜的风好冷。这一刻,他有些悲哀的想到了许久不曾回去过的故乡了。叶落不能归根,终究是要葬身于异国他乡之地啊。
相比顾衡的哀伤,胖爷却是淡定的多。只不过这会儿也不觉浑身绷紧,一双小眼中精光四射。若是这狗屁的大汗因此对少爷动手,胖爷便豁出命去,分分钟教他如何做人。
嗯,到时候是只先拿住他呢,还是先废掉他一只胳膊一条腿啥的?哎呀,这是个问题啊……
他这里正想到凶狠处,那目光便有些不怀好意。达延可汗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当即便敏锐的有所察觉。不过出乎胖爷和顾衡的意料的是,达延可汗并没太大的反应,只是淡淡的瞟了胖爷一眼,随即便再次端起酒樽,沉默的一口口饮下。只是脸上不知怎的,忽然多出几分踌躇无奈之意。
“我不会让勒图儿嫁给你的,哪怕她要因此而恨我!”半响,他忽然愤然重重的放下酒樽,低声怒吼着说道。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纵横草原的枭雄,而只是一个疼爱女儿的父亲。
苏默刚才的那话,其实并不是真的说他相貌如何,而是借此隐隐点出图鲁勒图和他之间的感情,以此来回应他所说的自己毁了他两个儿子和一员大将的事儿。
虽然有些卑鄙,但却很实际。两人都是将将之人,谁也没觉得这种方式有何不对。
苏默笑笑不语,只是又再提壶为他斟酒。
达延汗瞪着他瞬也不瞬,气息渐渐粗重起来。但就在此时,忽然身后跑来一个侍从,目光在场中略一扫视,便径直走到他身后,附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达延可汗明显一愣,脸上的恚怒之色慢慢隐去,目光若有所思的在苏默身上一转,起身道:“本汗忽然有些事情要暂离一下,苏副使且先安坐,本汗去去就来。”
苏默欣然点头,欠身道:“无妨,大汗自便就是。”
达延可汗深深看他一眼,点点头转身去了。
身后,胖爷不自觉的长长吐出口气来,紧绷的身子也慢慢放松下来。
顾衡抬手抹了把冷汗,身子前倾,忍不住低声埋怨道:“苏副使,君子不立于围墙之下。我等此时身在敌营,何以如此不智,非要主动挑拨?在下身微卑鄙,是死是活自不必在意。但苏副使前程远大,正值少年,若有所误,岂不后悔莫及。”
苏默目光转动,哈的一声低笑。回身拍拍他肩膀,又再瞅瞅旁边满脸认同的胖爷,正待要说些什么,忽然就听场中一阵震天介的欢呼声响起。
诧异间扭头去看,却见一队身着盛装的蒙古族少女,正从两边鱼贯入场。随着热烈的鼓点骤雨般响起,齐齐娇喝一声,喝声如银瓶乍裂,又似玉磬共鸣,使得场中猛然一静。
热烈的鼓声、乐声,伴随着明亮的篝火同时响起,原本稍显静寥的会场陡然间便化为欢乐的海洋。
早已提前准备好的大盘大盘的烤牛烤羊流水一般送上,一袋袋的马奶酒和中原来的白酒,以及西域的葡萄酒也都倒满了一个个大碗。
酒香飘荡,肉香四溢,篝火大会从一开始,就以比之白日宴会更热闹百倍的场面拉开了帷幕。
白天有于冕这位钦差正使在,达延可汗大部分时间都放在和他的会谈中。而此时此刻,却是以苏默这位副使为首,这终于让一老一少两个真正的面对面了。
“苏副使,算起来,现在这才算是咱们之间的第一次相见吧。嘿嘿,苏副使少年英发,真真是好手段、好本事,本汗的两个儿子还有大将,多承苏副使照顾,此情此意,永不敢忘。”达延汗目光闪烁着看着苏默,脸上虽然在笑,话语中却是一片森然。
苏默半点被威胁了的觉悟都没,连连点头,笑眯眯的道:“哎呀,看您,客气了,真的客气了不是。大明蒙古兄弟之邦,友谊万岁,都是应该的,应该的。”
达延可汗就有点噎,瞪着眼看他,老子在威胁你呢,难道你不该是微微变色什么的吗?这样子我还怎么进行下去?太不讲究了吧。
“嘿,一向听闻苏副使腹黑皮厚,果然名不虚传啊。”达延可汗咬了咬牙,有种一拳打在空处的难受,悻悻的讥讽道。他毕竟身份摆在那儿,私下里言语发泄几句可以,真要就此恼怒却是要失了分了。
苏默仍是一副笑兮兮的模样,毫不为耻的点头:“过奖,过奖了,我做的还不够好,还需努力,嗯,需要努力。”
达延汗又是一窒,感觉有点不想跟这小混蛋继续说下去了。这人太不会聊天了,一点儿快感都没有。
只是他不想说了,苏默却似乎来了兴致,眼珠子骨溜溜的转了转,肆无忌惮的上下打量打量他,忽然道:“其实小子也早对大汗闻名已久,只是可惜啊,很有些见面不如闻名之感呐。”
达延汗眼睛微微一眯,端起酒盏在唇边微微一顿,随即淡然道:“不知哪里不如闻名?”
苏默叹息道:“相貌。大汗之相貌,比之我曾想象之中,大不相同。”
达延可汗微微一怔,怎么也没想到竟是这个答案。尤其是两人这种身份,当面如此直白的谈论对方的长相,实在很是失礼的。
只不过不知为何,这话现在从苏默口中说出,却让达延可汗忽然有种说不出的轻松舒服的感觉,便仿若老友之间的真正闲聊一般,一切都是那么的随意安恬。
“唔,说说看。”他抬手将碗中酒饮下,嘴角微微勾起道。这让旁边正准备随时给他倒酒的一个侍从,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长生天在上,这还是那个自己认识的大汗吗?这个话题没恼不说,竟然还露出这般温情的笑容。貌似这种笑容,便是连最受宠的图鲁勒图别吉那儿都不曾显露过吧。
对着图鲁勒图别吉,大汗的笑容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宠爱,那是一种肆意恣睢的亲情表露;而此刻这种含蓄的微笑,却又是另一种情感,如淡淡的亲近和相知,如面对朋友一般。
可是,眼前这位,你妹的,他算的什么朋友啊?他不但抓了两位王子和大汗的爱将,两位王子更是有一位至今还疯着。另一位据说也是满身诟病,前途堪虞。
而那位粘罕帖木儿将军,曾经的无敌悍将,竟而活生生废了,听闻很难能再上战场了。如此一个混蛋,怎么可能谈的上朋友呢?
侍从感觉自己的三观都要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