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眸扫了一眼梁儿,接着道:
“无论是今日陛下立后一事,还是彼时设立郡县一事,亦有诸多事宜皆是如此。人们一得皇命,就习惯性的根据各自所学妄加议论。入朝时就在心里暗自指责,出朝后就去街巷市坊大肆谈论。众多所谓有识之士会在陛下面前标新立异以抬高自己求得名利,更甚者还率领民众制造谣言以衬其辞……”
李斯又瞥了一眼左右席间的列位儒生,其意便是在暗指,民间那些谣传梁儿为妖,又将此事记入各类书籍之中的,多半就是这些道貌岸然的学儒之人。
赵政明了了他的意思,眉头蹙得更紧,一口银牙紧咬不放。
只见他又道:
“如果这样陛下还不尽早制止,那么在上,您的的威势就会逐渐降低;在下,朋党的势力也会渐渐形成。日久,则甚危。”
他的这番言论既合赵政之意,又同时给了儒士们一记重击。
赵政深知李斯之智,料想他定是已有将梁儿为妖的谣言除去之法,但此法必是也混在他所求之事当中。
思及李斯所言本就甚为有理,而其想要的,无非就是排挤时常与法家为敌的儒家学派,加之那些迂腐不堪的儒士也是一副誓与梁儿不容的姿态,如此,他顺道成全了李斯又有何妨?
于是赵政便收敛了愠色,顺水推舟,正襟问道:
“如何制止?”
闻言,李斯再次敛头躬身,恭敬道:
“臣恳请陛下,让史官将我大秦所秉承的言论以外、所有典籍全部焚毁。除了咸阳宫览阁典库之中众博士官吏所掌管的之外,天下所有藏有《诗》、《书》、诸子百家著作的,全部交到地方官处统一烧之。胆敢私下议论《诗》、《书》内容的一律处死;借古事而非议当今的,满门抄斩。知情不报的,以同罪论处。召令一出,三十天后仍不烧书的,处以黥刑,并发配去修筑长城四年。典籍之中不必烧毁的,是医药、占卜、种植之书。如果有人想要学习法令,就自请去以官吏为师……”
为维护法家之权,而焚尽天下之书,此计何等狠绝,惊得在场的儒家之人一片惊愕,许久不能回神。
李斯抬头,神色毅然,继续坚定道:
“如此行之,既可将大秦上下的言论一统,断去朝纲不稳的祸患,又可将各位博士口中那些诋毁梁儿姑娘为妖为祸的书籍一并除去,令陛下安心。一举两得。”
赵政垂眸,并未思忖过久,便出言赞道:
“好个一举两得……就按丞相说的去办。尤其要将这几十年里民间有关梁儿的所有记录全部抹去,此后,百姓之间便再无人能妄议她不老之事。”
之前那儒生讲的没错,无论说是妖还是神,都难以保得梁儿在他死后不被歹人记挂、永世平安。
唯一之法,就只有断去所有对她的非议,令她逐步隐没于世间,方可有机会安稳……
李斯大获全胜,欣然应“诺”。
儒士们则目瞪口呆,不敢相信向来英明的陛下,竟也会因为一个女子而应允了如此前无古人的大规模焚书之举。
至此,梁儿终于彻底清明。
难怪她闯入了历史,却未曾留下半分笔墨。
原来,始皇“焚书”,竟有一部分是因为她……
赵政立后不成,心烦意乱,重重吁气,不理百官的惊愕,挥了衣袖冷声道:
“朕已无兴致再行酒乐之欢了,尔等自便吧。”
众人百感交织,纷纷起身施礼。
“恭送陛下。”
赵政正欲迈步,却又忽然滞住了脚步,一双深邃的黑眸幽光又起,回身道:
“朕记得韩非子曾经说过,乱世之中'百家争鸣',大治之后便要独尊一家。所谓'智者不以言谈教,而慧者不以藏书箧'。朕觉得甚为有理。方才丞相之意也正是如此。故而自今日起,我大秦便焚遍百家之书、独尊法家之术。若是谁还有怨言,也无需再行奏请,朕心意已决,誓不会变!”
言毕,他甩袖离开,梁儿亦起身快步跟上,只留得身后一殿哑然。
“儒”与“法”的观点大多对立,两方对峙争斗了几百年,终是在这一日彻底败在了新任左相李斯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