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道,“你我都有错。”
“错不在陛下,陛下日理万机,光是政务便要占去八九个时辰,哪有多余的精力盯着孩子在书院的事儿?”男人帮着少年卫琮掖好被角,轻声道,“工部尚书那件事情……”
“她儿子犯了这么多错,没要那个小畜牲性命已经算宽宥了。”女人冷笑道,“我的儿子也是那么个小畜牲随意辱骂的?柏月霞若是不动手打断他的双腿,我便提刀砍了他的脑袋!”
柏月霞提棍当众打断儿子两条腿,明面上是惩戒教训儿子,实际上却是女人授意。
言官接连几日为史玉参柏月霞,女人也有从重处理的意思。
聪慧如柏月霞,自然知道该怎么办。
究竟是被母亲打断一双腿严重,还是被帝王暴怒之下砍了脑袋严重,自个儿选吧。
尽管柏月霞不知道卫琮身世,但她跟随陛下多年,明白陛下心意——她是动真格的!
男人轻叹一声,手指将少年卫琮散落的鬓发掖到耳后。
女人道,“金鳞书院也该休整休整了,诸如此类的事情再发生,我连他们的爹娘一起削了。”
本是学生求学的地方,没想到金鳞书院才建立十几年就爆出这种霸凌丑闻,好死不死霸凌到卫琮头上,简直不要命了!女人说要整顿金鳞书院,那就一定会将书院底朝天地整顿一遍。
“如此,慈便与福寿寻个机会好好谈谈,开解开解他。”
女人点头,“嗯。”
青年卫琮瞧着梦中的一切,眼球酸胀,两行热泪翻滚而下。
原是如此——
卫琮年少时候被同窗小霸王欺负,不过工部尚书柏月霞亲自打断史玉双腿之后,那些杂碎都乖觉了,没人再来惹卫琮。那时,卫琮还天真以为是柏月霞的举动起了震慑作用,原来……
原来,真相竟是如此!
母亲日理万机,百忙之中还能抽出时间替他出这些恶气,父亲也曾试图与他交谈开解……
奈何年少的卫琮任性又叛逆,早就被人撺掇蛊惑,根本听不进父亲的唠叨和教训。
倘若时间能够倒流,他不会再对阿姐说那些伤人的话,更不会被人撺掇着去伤害父母。
隐隐约约,卫琮听到天际传来熟悉的呼唤。
费劲睁开眼,发现宁挽月正跪坐一旁,神色关切地看着他。
“挽月?发生何……”
卫琮听到自己声音沙哑,面上濡湿一片。
“郎君方才是梦魇了?”
宁挽月用帕子将他脸上泪痕擦干。
卫琮垂首靠在她的肩头,烛火将二人依偎一起的影子拉长。
他声音略显哽咽地道,“或许并非梦魇,也有可能是个美梦。”
卫琮囚帝陵后山之前,他也曾是鲜衣怒马、侧帽风流的少年。
犹记得那些年山花烂漫,少年少女们笑语晏晏,或雅集对酌、或谈笑风生,尽显少年意气。
夜风吹拂,弄得卷帘沙沙作响。
卫琮依靠在桌案一侧浅眠,渐渐睡熟了,今日的梦境是少有的斑斓,一切都鲜明起来。
他瞧着梦境中的内容,恍惚想起这是金鳞书院。
他的目光落在水榭,见一群蓝白校服的少年聚在一起议论谈笑,唇角不由得勾起一丝弧度。
卫琮想起来了,原来是那一日啊。
哪一日?
自然是工部尚书家的小郎君被他亲娘活活打断两条腿的那日。
卫琮忍不住靠近,试图听得更加清楚。
这时,有一个面容熟悉的少年笑着道,“啧——你们说那位工部尚书还是史玉的亲娘么?她居然提着那么粗的棍子,直接闯入书院将儿子拖出来打断腿——哎呀,吓死了!”
少年也是朝中官员之子,他与工部尚书之子史玉是同桌。
那位工部尚书冲进来,一把提着儿子衣领将其拖出去的时候,他被吓得不轻。
“是不是亲娘不知道,但这史玉是不是亲子就值得怀疑了。”只见另一名少年手中折扇展开,对方的脸略显圆润稚嫩,分明是卫琮年少时的模样,眉宇间全是朝气,瞧不出多年后的沉寂落寞,“工部尚书是多才华横溢的人物,为何生出的儿子这么不堪造就?依我瞧,那个史玉只是被亲娘打断两条腿还是好的了,没有大义灭亲杀了这儿子,也是念在血缘份上。”
史玉乃是工部尚书柏月霞和丈夫史忠之子。
因为史玉是家中唯一男丁,他被父亲和奶奶宠得无法无天,行事嚣张跋扈,时常欺负书院出身普通的学生。卫琮只是太傅庶子,自然也被史玉欺负过,心里怀着怨愤呢。
几个少年闻言好奇了。
“卫琮,你知道史玉被打的内情?”
众人都很惊奇,小霸王史玉居然会被自个儿的靠山打断腿,堪称年度新闻了。
工部尚书柏月霞用来打断儿子双腿的木棍可有壮汉胳膊那么粗!
小霸王为何能这么嚣张跋扈,还不是仗着有个当工部尚书的亲娘?
史玉他爹?
呵呵,夫妻二人早八百年和离了,史玉的爹史忠更是个扶不上墙的废物。
“内情,自然是知道一些的。这事儿纯属史玉活该。”少年道,“史玉相貌平庸、才能平庸、天赋平庸,按理说应该不讨喜,但架不住人家长了根儿。虽有工部尚书在一侧矫正督促,但严母不好当,史玉被家人撺掇得和亲生母亲离了心,最后酿成大错——生个叉烧都比他好。”
少年卫琮又道,“前两日,有言官参了工部尚书,说她教子无方,纵容儿子逼良为娼、当街行凶、骑马将人拖曳残废。工部尚书回府查了查,证明事情属实,暴怒之下才提棍打子。”
“这个消息,你怎么知道的?”
少年卫琮道,“天机不可泄露,总有我知道的法子。”
瞧着梦境中的自己露出少年人特有的幼稚而幸灾乐祸的笑,卫琮唇角勾起了一抹苦涩。
他记得清楚,因为这事儿,年少的自己还被父亲罚了一顿。
父亲听闻他背后多舌、非议他人,直言此举并非君子所为,罚他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