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上有将门武夫家传的凶横残暴,也有儒教书生的诸般缺点。
表面是读书人的文雅有度,实为自负才华计谋,目高于顶,最爱出风头最享受被人吹捧的狂妄凶残任性家伙。
同在此吃喝消遣的有十七八个人,都是在城北有一定家势依靠有闲有钱出来潇洒的体面读书人,但分为两帮。曹腾这边人数并不占优。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
何况另一帮正经文官之家出身的衙内公子读书人压根看不起将门出身的曹腾,也不认可曹腾自负的才学。
在这帮人心里,曹腾?算个什么读书人,不过是曹家莽夫中难得出的一个能读点书的家伙,只是没人才的没落勋贵曹家眼里的杰出读书子弟,瘸子里挑将军,锉子里拨大个,也敢自吹是才智高绝状元之才的读书人?离真正读书人的底蕴才华气度修养还差得远呐,还是老实在家传武夫莽夫圈子里捞食吧,少自称圣人门徒丢圣人门下正经读书人的脸面
围绕曹腾的五个人中却也不乏出身正经读书大家的体面人,有一个刘公子更是父祖为当代京师大儒的,愿意吹捧追随曹腾却是儿时交情、臭味相投,以及与现时国家危难将门变得空前吃香,家族正需要巴结将门多些武力自保的原因。
曹腾呢,心气极高,眼下又正是京师将门威风得意之时,被小伙伴于席间不断吹捧得正得意张狂,而海盗敲诈灾后京师极度缺酒,他出身富贵也好久没机会喝到了,好不容易攒够了钱今日和小伙伴们凑钱一起难得来酒楼挥霍大吃大喝一顿,痛饮之下,结果喝多了,正感觉缺酒肉肆意吃喝不过瘾,大恨酒楼有鱼有点肉的菜就贵得要死,下次再来吃喝不知得等多久,更没有早习惯了的美人殷殷伺候,这些日子无处发泄欲火,着实憋得狠了,精虫酒意和无名邪火一齐上脑,神志昏聩,再被不对付的另一帮读书衙内公子尖酸嘲讽挑衅,刺激得怒火奔腾,露出本性,破口大骂这帮人的文官父辈全是废物,把国家治理得如此烂也有脸鄙视将门和将门出身的他这个读书种子
这时代最常见的读书人双方挥袖子喷口水争吵不服间,不知不觉就扯到刚刚获悉的赵岳进京一事上,话题就变了,把宋王朝的腐朽崩溃境况全归罪于赵公廉是伪善国贼上,把如今他们承受的京师一切不如意和不幸全赖在沧赵家族头上。
“国事如此维艰,都是赵公廉这恶贼和其家族沽名钓誉十几年欺君乱了朝纲坏了社会生计秩序。此狗贼是万古未有的大奸逆贼首恶,在沧北搞风搞雨,属于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沧赵无疑是妄图拥兵趁国家虚弱而造反夺位”
大儒之子刘公子最是看不得沧赵这种草根泥腿子士林富贵者得意,酒劲激动中涨红着脸站起来挥着袖子慷慨陈词。
他的行为一是自身如此心态要表达发泄出来,否则不痛快,也显不出他的非凡,二是为曹腾转移被群起攻击的火力,尽朋友之谊,也拍好曹腾马屁,显示他的独特作用,但他的话却也赢得不对付双方的一片符合赞同喝彩声。
如今,京师人以骂赵公廉和沧赵家族为时尚潮流与荣耀话题,最能引起共鸣。
似乎宋王朝如今的一切糟糕都是沧赵家和赵公廉导致的结果,似乎只要铲除了沧赵,大宋就能恢复昔日的繁荣兴盛。
儒教政权国家都有个特点,最擅长苟且儒腐守旧腐化乱搞,却能理直气壮地把一切罪责都推卸归咎于别人,尤其是推卸到能力最高贡献最大品行高洁,锐意进取在民间最有威望的那个官员,并且从皇帝到下面都认可这个,不杀不痛快。
这是,世界在开拓进步,而中国却不进反而在历史进程中越发愚昧落后成了最落后可悲大国的一个重要原因。
若是赵岳听到这位刘公子的高论,他不会开口否认自家是万古未有的坑王朝大奸。
这一点,刘公子是为危言耸听而纯瞎扯蒙上的,但不算说错。
对这种无耻把一切归罪于沧赵,赵岳也不会生气。
反正腐朽的都会受到残酷惩罚,对将死之人不妨大度些,不必在意其一时张狂,也不值得在其身上动怒浪费时间。
但曹腾却在诋毁沧赵家族的氛围中受到更强烈的刺激而狂怒进一步邪火上窜,昏聩中轻狂凶残大发,失去理智。
于是意外来了,赵岳入京遇到的第一个危险突然发生了。
被敲诈一空的京师,即使缓过了些日子,有各地加征的物资继续不断急调进京,商业也陷于全面停顿,不止是萧条了。
东西两市极度热闹繁忙的百货交易不见了,
曾经摩肩接踵的买、卖者、游人人潮绝迹,充斥市场的南腔北调和异域番人异样搞笑的汉话叫卖声统统彻底消失,巨大的市场不见人踪,只有街道无人清扫的厚厚积雪默默承受着呼啸的寒风肆虐,显得这里越发空旷死寂,只剩下位虽卑贱却能耍着市场管理权,享受市场肥厚油水而威风得意得不行、个个吃得脑满肠肥的官方市场管理者穿着单薄寒酸冬衣瑟缩在管理处烤着火,黑着脸就着热水,啃着从家里带来当值班午饭的饼子
玉米做的饼子不但粗糙坚硬的麸皮多到怕是占到七成,与精粉细做完全无关,已经太难吃了,而且掺杂着砂子,即使家里做的时候尽量剔除砂子了,却仍有太多细小无法清除的砂子在面里,因而做出来的饼子越发干硬难吃
但就这食物对他们来说却已是金贵短缺不能尽情敞开吃饱的,在眼下已经是能得到的难得免费食物了,这得利于他们披着这身官皮,位卑贱却怎么也是国家正式公务人员,有朝廷的俸禄政策照顾吃上饭。
否则连这种食物也不可能白得到,想活命只能和不在编制也就没有俸禄照顾的昔日下属——等同后世临时工的衙役那样单薄着衣衫却要在凛冽刺骨的寒风中哆哆嗦嗦着去拆房子以卑贱辛劳换点吃的。
因而,这些市场小官小吏犯着恶心却把那点饼子啃得异常缓慢仔细,啃完了还不断啧巴着嘴体味食物残留的滋味,没吃饱啊,眼里有恋恋不舍和不满足,仿佛以前家中牲口都不吃的这种食物是天下间最难得的美味
显然,市场倒了,这里根本就没事可做,根本不必上班,但这些管理市场的官吏却不敢在家舒服待着不来,怕财政正困难的朝廷不给他们发俸禄糊口,更怕朝廷有借口干脆裁撤掉市场管理部门导致他们好不容易钻营来的官吏身份没了
他们这些人全是有点门路而得以披上官皮的另一种京师无赖恶棍,
往日个个是耍着小权的得意爷,早习惯了刁钻凶横敲诈勒索商家,吃着主动送上门的孝敬还不满意,鼻孔朝天吊眉斜眼皮笑肉不笑挑剔刁难着送礼的商家,早就全养成了这时代最常见的食国禄的基层蛀虫废物,只会耍权做恶钻营当耗费社会资源并败坏社会的祸害,其它什么也不会干,干不来活,也吃不得那苦,若是失了官身断了俸禄,又不会其它营生本事,就是搁国难前的往日正常社会怕是也得饿死,如今突然落到这境地,简直是从天堂骤然跌进地狱,肉体在物质异常短缺的残酷现实面前不得不向寒冷和饥饿屈服了,但习惯了享受当管商业的基层爷的心无疑难以接受这种巨大落差,难免心怀无数惊恐怨气和家财酒色等被剥夺一空的仇恨
闲得无聊,又没有外人在场,都是同病相怜的同行,他们啃完饼子就会新习惯地开始恶毒咒骂海盗,也诽议诅咒朝廷发的俸禄,这什么玩艺啊?
工钱削减到少得可怜不说,发的粮食,这是人吃的吗?
这就是朝廷对官员的俸禄?
分到的玉米面,麸皮太多,完全是喂牲口的标准,他们高度怀疑砂子也多也是上面故意的,必定是管钱粮的户部官吏做的手脚,以次充好,贪污了太可恨。
朝廷钱粮紧张,自然得紧着达官贵人家与军队吃上大米精粉而亏着下面无关紧要的官吏,但也确实是管钱粮的人趁机从中大做手脚谋利发国难财。和这些市场管理者一样的京师基层官吏没怀疑和骂错,但也就和往日受官府各种坑害的百姓一样愤恨却无奈地嘴上偷偷摸摸愤恨不平几句,现实什么也改变不了。
每天例行公事一样咒骂完了,却没什么痛快感,然后就是无聊难受得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回家却是接着和家人一起难受,接着害怕朝廷突然把自己裁撤了断了活命的俸禄而日夜提心吊胆,常常半夜惊叫而醒
东西两市的这种现象,身在北城的赵岳此时是看不到的,看到了也只至多会淡然说声“活该。”
他能看到的是:
往日京师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小商店铺走街小贩等绝迹;往日生意兴隆的众多高档楼堂馆所一片片门窗紧锁,在寒风中萧瑟,里面寂然无声,往日或悠然傲慢或满脸奴颜各种嘴脸穿梭浪迹在此消遣的贵人大款们再不见人踪。
往日同样生意兴隆的暗娼赌馆等半掩门下九流虽然没彻底绝迹,但也几乎不见了。
京师,毕竟包括一般官吏人家眼下吃饭都成了如绳索勒脖子上随时会收紧的问题,哪有闲钱和闲心去赌嫖。
另一方面是,京畿的女人暴减。
有些姿色的都是上了年纪的,不美却年轻的正常女人都罕见。而且身娇肉嫩的都是幸存在官僚或昔日豪强士绅有钱人家的老女人,却都是因海盗嫌弃既老又刁钻恶毒不能干活而有意不稀得勒索走的。女人,在某种角度上成了京畿地区最紧缺商品。要命的是,算上赵岳当时有意抛弃给大宋用的辽夏吐蕃等数十万老胡女,整个大宋王朝如今总共也没多少女人。眼下最落魄的京师人想嫖想风流又哪有美色可尽情享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