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首都东京的清晨。
今天有临冬以来难得的好天气。
太阳升起不久,夜晚温度大降造成的清冷刺人就在太阳红颜颜的笑脸绽放的威力下迅速消散,变得温暖宜人。
湿凉阴沉沉和昏暗共同构成的天地一片浑沌被阳光慷慨普照迅速扫清了雾霾阴森,天地一片清朗明媚,天高远而湛蓝蓝,云绵白而闲悠悠
这种好天气能让阴郁不好的心情也陡然变得通透轻松愉快起来,似乎复杂艰难的人生又充满了无限美好,似乎世间真就没有过不去的坎,让人忍不住就生出些新的侥幸期待或某些以前不敢有的希望。
驿馆。
院中。
海盗使节钟相正伴着清晨明媚的阳光习武,
刀光霍霍,一片片闪电一团团银光,脚步矫健扎实,吐气开声,威势激荡
这是他每天早晚的必修课。
每次习武一个时辰,这几年无一日间断,因为底子薄,所以倍加勤奋以弥补。
身为海盗国坐镇一方的大将,不能做个宋官中常见的那种只嘴上有劲的统领,自身就得有战场三荡三决的能力和血勇,每战能浴血亲自冲杀,能和信任爱戴自己的手下忠勇将士并肩作战,敢于带头迎着敌人排山倒海般的气势冲上去
海盗国不要干说不练的官,更不要没用反坏事的废物官。
钟相发自骨子里痛恨只会风度翩翩翻弄嘴皮子的宋式官,不允许自己当了官也不知不觉忘本成了那种祸害。
宝亲王赵岳对他有很多期待,委以重任,当初力徘众议,把他这样一个只经过短短培训的区区船夫贱民提拔起来一下子就做到了海坛岛驻军统帅,实际统领着大宋临海所有的海盗事务。钟相总对自己说:我决不能辜负了这份信任。
自上任以来,他在参谋助手部将等的配合下统练军队,主担对宋贸易和移民,监控摩尼教方腊和宋王朝动态干出了成绩,证明了忠心和能力,但他总觉得还远远不够称职,他需要自己更有知识、更有战斗力统领能力,要做得更好
此次,赵岳让他主担敲诈宋王朝的重任,既是对他的能力潜力的信任,也是对他奋勇努力上进的肯定和更多期盼。
有些人天生是当官的材料。
钟相就是这种人,只是他不自知,知道了也不会自满。
海盗国的能人太多了,而且在新式教育培养下层出不穷,群星毕现,实干大才只会越来越多,竞争只会越来越激烈。
不辜负赵岳的救命之恩知遇之恩,要证明赵岳没用错自己,他满心里只充满着踏实奋斗的激情、挑战更高的干劲。
领导的作风会直接左右着属下的行为作风。
钟相严格要求自己。此来的八个侍卫也在院子中和钟相一起勤奋习武努力提升本领。
刚换岗接手保卫工作的邓宗弼挎着双剑,站在院门外默默听着看着钟相他们挥汗如雨习武,他的眼神变得复杂深邃
他是高手,能更清晰地看出这伙海盗似乎并不复杂深奥的刀法中所暗藏的激荡杀气和可怕实战威力,尽管不是第一次看到感受到了,但今天再看到,他仍不免心生很多感触。
海盗的武力果然不一般,只这刀法对他这等级的高手也有不少启迪开悟。
这不是最重要的。
海盗使节和侍卫的武力都不俗,却还不是他的对手。虽锋锐吓人,但他不怕。
重要的是海盗身上自然而然流露的那股子士气精神。
朝气蓬勃,锐意进取,迎难而上,敢挑战一切强大,后生可畏。
一个强大的国家,一个刚开国的新王朝,就是这种充满无限激情、无限美好期盼、无限昂扬无畏血性勇气的吧?
而反观大宋王朝,文官糜,武官堕,本应纠纠男儿,却不是只嘴皮子激昂有劲,就是懒散虚荣乏力,放眼望去一片华丽却无骨的脂粉娘们气,整个王朝,从朝堂到民间,从皇帝到大臣到军队民夫,流露着某种说不出的邪气,暮气沉沉
这样的人如何是海盗的对手?
这样的国家如何能对抗海盗国的威势?
有今日搜刮尽举国财富奉献给海盗的耻辱一幕也是应有之意了,不可避免,早一天晚一天的事罢了。
邓宗弼咬着牙看着今日迷人的天空,思维发散开去,联想到了更多。
女真千人能灭辽军十万,满万就号称不可敌,就能破辽军六七十万,威不可挡,打得强大傲慢的辽国喘不过气,能如此厉害,是不是就象眼前的海盗一样不是有什么神异特别处,只是心中充满了那股子敢挑战和撕碎一切阻碍的劲头?
奋勇上进,不惧死战,反而不会死。
没有退路,只能用命去硬拼,决不后退,反而就不会灭亡,反而能生生撕开一条出路,成为新兴的霸者。
辽国,还有大宋王朝,有太多优势,能做更多选择,选来选去,最终却沦落成了弱者,没了选择,怕是会灭亡
就在他感悟了许多,心中更充满了危机感紧迫感时,白时中匆匆忙忙来了。
这位首相大人面色灰败,满眼血丝,昨晚可能是没睡觉,至少是没休息好,今日格外显得憔悴不堪,本正当壮年,走路本应稳健有力有一国执政的威势,却步伐虚浮不定又沉重迟缓,腰更是不知不觉佝偻着,但眉眼中流露着某种期待。
也许今日明媚的好天气也影响了白首相的情绪,让他灰暗疲惫的心又生起些光亮,又有了什么侥幸心。
无疑,他也了解海盗使节的生活规律,恰好在钟相习武毕洗漱完换了衣服时赶到。
“钟将军习武真是勤奋啊。”
白时中谦卑温和地笑着捧了一把,随即又感叹一声说:“本相为了早日结清索求,也是勤奋,昨晚就没得休息,汇总算账整整做了一夜,草草洗把脸,清醒一下浑沌的头脑就到这来了。”
这话里,愿意投效的意味和一些不满等复杂情绪,点点闪闪。
钟相仍是惯常的沉默。
他瞅着白时中闪烁的眼神,等白时中全说完了才淡淡道:“白相到底想说什么?”
“遵使,本相想说的是,你看到了,我朝,我本人对完成索求的积极态度和实际效果。你知道我国想早日完成。可是你们索取的数额实在是太大了,这回是把能搜刮的都搜刮了,只金银方面就还是不够。”
“地方上该收缴的也缴清了。“
”你们点名列举的夏灾后仍富有的地方长官,比如所谓童枢密的干儿子、蔡京的地方党羽朝廷也特旨点明是你们海盗特别盯着要求他们奉献家产的。私有财富、人员,他们也积极交出来了。各地灭佛所得的铜料铜器更是交得利落干净,和要上交弥补窟窿的麦子、小米、豆子、丝绸布匹等财物一样,都就近直接送上黄河长江的你们的船上运走了。”
“钟将军,我朝尽全力了。没有了。这回是真没有了。可仍完不成。布匹方面也窟窿很大,根本完不成。”
白时中说着说着,心酸上涌,声音都还着哭音颤抖了,待稍观察了一下钟相的神情后,“你看,是不是”
钟相却一摆手打断了他,沉声缓缓道:“没什么是不是的。”
白时中急了,”可是,我国真“
”真?“
钟相冷声哼了一声。
他握着腰间刀柄拔步来到驿馆院外。
白时中不明所以,只得也跟着到了外面。
钟相扫视着去领粮点排队领取今日米粮的络绎不绝东京人,瞅着那些街上往来的官吏奴仆、街上功楼舍间隐现的聚堆喝茶闲扯的儒生、王孙公子、权贵家的妇人一身身长袍、威风官服华贵的绸缎衣服珍贵皮袍,仍是那么体面。
他不理睬一双双投视来的畏惧中更充满仇视他的目光,然后回头默默盯着白时中身上威风体面的蜀锦宰相官袍。
白时中也跟着瞅着那些穿着长袍大袖锦服显得风流体面的读书人甚至是东京大儒,瞅瞅官员,瞅瞅自己。
他的脸瞬间如被人狠狠抽了两记又充了猪血一样,紫红一片。
钟相什么也没说。
可他白时中太聪明了,立即领悟了钟相的意思:布匹怎么不够?怎么就没有绫罗绸缎了?那晃动的不都是
“你”
白时中再努力忍让,这回也忍不住了。
海盗为了掠夺棉布、丝绸,居然连宋人做成衣服穿的也要当布料扒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