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官稍微笑得有些开怀,说道:“只是他买官的日子不太好,是崇祯十七年三月出头的吧。”
钱进一听就知道这小官说的是农历,他印象中,崇祯就是农历三月死的,所以……
“这人倒也倒霉。”
小官笑道:“可不是吗,下官还听说,当时他刚做好官衣,还没穿呢,就……”下面的话,他自然是不敢说了,下面怎么了,李自成进城啦,崇祯上吊啦,大明完蛋啦,长老降临啦。
钱进说道:“这也是奇怪,那种时候,敌人围城,他就敢买官?”
小官说道:“说的可不是嘛,那卖官的也是心底发坏,想着出事之前大捞一票而已,反正当时,价钱就低了不少,便宜了这个老头,不然的话,那正库里的职司,哪里轮得到他?”
这就是一起趁着政权洗牌,企图抄底一个公务员职位,但是却倒在最后一刻的倒霉蛋嘛。
钱进说道:“难怪没有抓他,想来是什么好处也没拿到呗。”
“可不是吗,但下面的事情,他虽然是叔叔,却也压不住子侄的不满了,平日里被打都是轻的。”
钱进叹息一声,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未必没有可怜之处了,这也是他听说过的一句话,遇见那些狭隘,偏激,激烈的人,不要对他太过差劲,这样的性格,谁知道他是遭遇了什么样的不幸才会形成的?
作为政府官员,钱进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该收拾的人都收拾了,难道把那老头买官的钱也还给他?没有这样的道理啊。
“对了,卖官的是谁,都大军围城了,还有人去买?胆子太大了。”
钱进多问了一句,这胆子太大了,却不是卖官的人胆子太大,而是买官的行为胆子太大。
小官似乎也没什么意外,说道:“回长老,那当初,谁能想到闯……军真的打进来了呢,多少年了,多少什么鞑子,什么各路大军想进城,不都没进吗,都以为那次……”
钱进笑了笑,说道:“这几天是快过年了,人心浮动,男女老少都待在家里,难免无事生非,你们在下面的,多维持维持,好日子都在后面,好像这种情况,以后都要有个章程,这算是潜在的维稳对象啊。”
他似乎也明白,一味学习英国经验也未必合适,就比如那老头,他用脑子随意一想,家庭本身未必富裕,穷尽家财去买官,但正如1944年投日,1948年投靠国军,1991年跑路苏联投奔自由,2017年投身台湾投奔自由,2008,满仓中石油,2018买进物联网电子货币,那都是想不开作死的脑残行为啊。
可以想象,当官不成的叔叔基本上是要落埋怨的,如果是拿着坚韧不拔的人物,看着现在长老们重商主义的东风,一年内东山再起也未必不可能,但那老头显然,一下子就崩溃了。
崩溃的人,你如何去救?钱进没这能耐,如果自己看他可怜,给他个官儿做,不说这人的穷凶极恶会不会变本加厉的准备捞钱,钱进敢于打赌,他今天敢可怜一个人,明天街上就会出线一百个比他更惨的!
这可不是新鲜事。
不过,当钱进回到皇宫后,一边吃着饭,一边将这个可怜的倒霉蛋的故事说出来的时候,却有人说出了不同意见:“这个人的钱,可以找回来的。”
“什么?”钱进感觉自己听懂了这话后,马上问道:“孙大哥,买官的人,他的钱本身就该没收吧,没追究他,不是已经该感激咱们了吗。”
孙思科慢慢解释道:“咱们穿越之前的事儿,如果这样也会惩罚,那就坏事儿了,我的问题是,那个卖官的人,明显是故意的,老百姓不懂,他还不懂吗,李自成这次杀过来,凶多吉少,居然在那个节骨眼卖官,不是蠢就是坏。”
钱进说道:“这就是做成诈骗案了,可那人本身就有错。”
孙思科说道:“犯错的公民,也是公民,不保护他们,那就意味着坏人骗了钱,只要把财产挪到美国,老婆孩子小三什么的也跑过去,就可以自己一个人跑去自首,怎么样也死不了,声称没钱,最后也没事。”
钱进向王大礽嘱咐了几句关于元旦日后,嗯,在这个时代,元旦的意思是大年初一,而那一日后,帝都会进行各种活动,以传统节日凝聚人心,是上升时期的不二选择。
后世的时候,无论是将假日散入清明,重阳节,这样可以让人回乡扫墓,顺便联络乡里,加强原本因为城市化而减弱的凝聚力,以前,他们别说是认亲戚了,对门邻居叫什么都未必知道,水泥森林,防盗门,固定的作息时间,都使得老邻居互相扶住的需求和条件不太现实。
一个帝国的建立,必然要走军事治理,经济治理,而后到达顶端的时刻,文化治理才是必由之路,因为,军队可以哗变堕落,经济可以玩脱通胀,文化却是根植于人心的。
钱进心思里想着的,却是元旦日全国发布的新年贺词,作为旧时空每年固定的节目,钱进也想不到其中有那么多的细节心思,按照赵佳人的说法,旧时空时代,那些看似官方文章的新年贺词,实际上花费了几十位工作人员几个月的时间雕琢,其内容要求详实客观,提振人心,指明方向,滴水不漏,不是长老们照抄就可以解决的。
他们依然面对的是一个绝大多数老百姓不识字,一辈子没有离开过出生地几十公里范围内的国家,而把持这个国家话语权的文人,哪怕到了几百年后,也是以混淆视听,丧尽天良著称,嘴里都是主义,心理都是生意啊。
对着两个群体,无所谓谁好谁坏,有背叛阶级的个人,没有背叛阶级的阶级,而他们的价值导向不同,新年贺词写出来,能看到的,先看到的,必然就只有识字者的士人阶层,并且是否朝下层传播,如何传播,都完全由他们的意思办理。
这是一个由人自己组成的壁垒,难以冲破,但对于长老们来说,却是必须打倒的敌人。
忙活一通,却是从外面传来急匆匆的声音,似乎有人喊叫起来,自然就是那个躺在那耍赖的老头的位置。
钱进一皱眉,说道:“怎么回事?”
王大礽马上说道:“下官这就去看看。”
他可不敢随便让一个人过去,越是大过年的,他越是想把事情做太平了啊。
只见一个缺了只手臂的汉子,正在一脚一脚的踢打着老人。
那老人含糊不清的骂骂咧咧,但又不敢还手,等到后面的人进门,将汉子拉开,钱进走在前面,王大礽跟在后面,也走了进来。
“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打人?”
钱进看着这混乱场面,疑问道。
那汉子看见了钱进,似乎一愣,却是没有回话。
“怎么回事?”
那汉子不敢答话,王大礽看向了自己派去查问老头来历的下属,那下属却是不敢隐瞒,答道:“回长老,这老头是这位爷的叔,我们给几个居委会发了问信,有一家就回复,是他们管区的。”
垂直管理,在没有信息化的时代,几乎也只有这样的设计,居委会嘛,和保甲差不多的体系,好在比起保甲,没什么完粮纳税的任务,但对于治下居民的掌握也是非常精细,无非是门儿清。
况且这老头既然并非盲流,帝都本地产,各种特征也好认的很。
似乎是家务事啊,王大礽本来想按照不敬之罪处理一下,旋即想到,这长老会不设置什么侄子打叔叔是罪名的刑罚,在他们看来,人人平等,谁也不许打人啊。
不过,为了让自己不要太失面子,马上喝问道:“什么人,敢在本官面前打人!”
那汉子有些懵懂,马上却是跪下,说道:“小人不敢,委实是这老东西太可恨,小人实在忍不住啊。”
钱进倒是说话道:“好了,大过年的,何必自己不开心呢,你叔叔偶尔酒后放肆,也是常事,这么大年纪了,以后就不要让他随便喝这么多酒了。”
这也是社会问题。
后世的中国,在酒桌上拼酒的行为,美其名曰酒文化,实际上是民国以后出现的,大体是在酒桌上区分高低强弱的手段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