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商缴税,依据是《商品目录》,而牙侩和坐商缴税,依据就是在柜坊里留下的“流水账”。
这套制度实行起来,当然还有很多具体操作,但官府的这套新制度不算复杂,谁都看得懂。
行商的货物,从入城开始到坐商出售,会缴纳三次税,而牙侩和坐商的利润也加在内,变成最后的售价。
税率经过调整,累计起来不会太高,牙侩的利润被适当压缩,留给坐商足够的利润,顾客能够以较为合理的价格购入商品,官府收的商税能根据贸易量的增加而上涨。
这算是皆大欢喜的局面么?
不是,利润变少,谁会高兴?
商家如实缴税,意味着自己的收入少了一块,宛若被人割了一块肉,谁不觉得疼?
从头到尾看,怕是只有税收增加的官府会高兴。
而对于长安的粟特商人及其他豪商们来说,这是噩耗,意味着垄断市场获取暴利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
不会有人心甘情愿接受如此命运,但不服也得服,因为“那一位”养的两个打手不好惹。
打手之一,财力雄厚的日兴昌柜坊,打手之二,实力雄厚的黄州商会。
这两个打手及其众多爪牙,已经控制了山南及黄河以南地区,直抵岭表交广,又有市舶司这种官商结合的官署做帮手,不是粟特商人们团结起来就能对抗的,至少在关中不能。
那么该怎么办?
好办,服软,加入对方。
擅长巴结强权,同样是粟特人的天赋。
官府要加强东西两市的管理,虽然会导致粟特商人及其他豪商们的利润下降,但从暂时拟定的税率来看,也没降到不可接受的地步,更不会让人亏本,所以,买卖继续做,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是其一,其二,有个发大财的好机会就在眼前,就不知道
大家都是积年奸商,对于商机有不同常人的嗅觉,很快就从这厚厚的宣传资料中,闻到了利润的味道。
见着安吐罗很淡定,几位心中不由期盼起来,期期艾艾的问:“呃不知这这指定的柜坊之中,除了必然有的日兴昌,其他的名额”
安吐罗喝了口葡萄酒,没有急着回答,豳王居然把柜坊玩出这种新花样,让他觉得真是大开眼界。
一个实力强大的怪物,恐怕从此就要现世,除了皇权,无人可敌。
看看满脸期待的同胞,安吐罗轻轻一笑:“这名额,自然是现有那些财力雄厚、信誉又好的柜坊来占不过呢,若是有财力雄厚、商誉又好的商贾成立新柜坊,机会不是没有”
做买卖,低买高卖,借此生利,这是商人必须明白的道理,也最简单也是最正确的真理,但实行起来却不容易,大把商人做买卖赔得倾家荡产。
问题出在哪里?
除了运气,就是一点:对商情的掌握。
而一个商情复杂的市场、地区,正适合中间商在卖主和买主之间两头渔利。
外地行商,不知道本地商情,又没有销售途径,无法和陌生的本地坐商直接谈买卖,于是需要中间人,也就是牙侩,那么牙侩就有了定价权。
本地坐商,不知道外地行商的虚实,也需要中间人从中撮合买卖,所以,垄断或控制了货源的牙侩同样有了定价权。能。
在长安,繁荣的东西市,粟特人出身或者控制的牙侩,占据着优势地位,每日获取丰厚的利润,他们的倚仗,就是对许多货物的垄断,以及对于商情的了若指掌。
而不久的将来,这优势会被削去大半,粟特商人,将会被人砍得鲜血淋漓。
凶器,名为《商品价目表》。
这是一套资料,上面分门别类记载了长安城里所有市场所出售的所有商品名称,无一遗漏。
小到日常生活用到的针线,大到牛羊猪马、各地出产的木材,凡是长安城里出售过的商品,全都登记在册,而其种类,分上中下以及特等,每一个等级都有一个价格范围。
这个价格范围,是此类商品货物在长安的大概售价范围,虽然仅供参考,但参考价值很高。
《商品价目表》中的商品种类和价格,每季度更新一次,也就是说,一年内,这《商品价目表》会有四个版本。
虽然由于行情的不同,相同的货物在长安的售价也会不同,但总的来说《商品价目表》收录的商品价格,准确率很高。
那些外地客商,在入城时,就能知道自己的货物在长安大概能卖多少钱,和牙侩讨价还价起来,更有底气。
而进货的商人,也知道如何与牙侩讨价还价了。
市场变得“透明”,对于在市场里占据优势的粟特商人来说就是大难临头
才怪!
对于强势的粟特商人或者其他豪商来说,这玩意就是一叠废纸,没什么用,各类商品的价格是清晰了,但渠道依旧被豪商及牙侩们有效控制,他们依旧可以随意拿捏外地行商以及本地坐商。
但官府还有后招,其一,强制东、西市内所有商贾的经营活动,必须在指定的几处柜坊过账。
其二,税吏首先会在行商入城时,按照《商品价目表》上的商品种类及价格,对其携带的货物进行征税。
其三,市署会对东西市的商品价格进行“监控”,依据就是《商品价目表》,如果没有发生什么天灾人祸导致商品供需失衡,那么谁家的某类商品有过高的售价,有无法给出合理解释,就要被处罚。
这三招一起使出来,才是最要命的,安吐罗宴请的这几位粟特人看了“宣传资料”之后,惊得面如白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