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房门外候着的管家,见着此情此景,泪水盈眶的答应,然后将房门关上,示意仆人搬来早已准备好的易燃之物,堆在门外。
府邸外呼喊声越来越大,那是入城的宇文氏军队,在城内高声呼喊着“投降不杀”。
火光起,映照着房内地面的鲜血,尉迟敬只觉得意识在慢慢消散,低头看着怀中的河南公主,又想起了新婚那晚,便用残留的力气呢喃着: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
蜀王府,沿着街道冲来的军队正要入府,却被冲天大火所阻,整个蜀王府已经化为火海,他们即便想救火也救不了,只能愣在王府外手足无措。
王府后院,十余名忠心耿耿的老仆,为大火包围却纹丝不动,扔下火把之后,逐一挥刀自刎,他们面前,是开始燃烧的阁楼。
阁楼内热气升腾,蜀太上妃王氏坐在榻上,抱着不断抽搐的孙子,一手捂着对方的嘴,虽然她脸上带着笑容,却留下滚滚热泪,小孙子“呜呜”想喊“肚子痛”,王氏却丝毫不为所动。
一旁,身着素白的蜀太妃崔氏,紧紧握着儿子的手,眼泪滑落面颊,却没有哭出声,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
待得儿子渐渐没了动静,她看着王氏擦拭儿子嘴角的血迹,认真看着儿子的样貌,恋恋不舍的反复抚摸儿子面颊,随后凄然一笑,从身边案上拿起一碗毒药。
毒药总共有三碗,一碗已经给儿子喝了,接下来,到她了。
“母亲,媳妇先走一步。”
言毕,崔氏将断肠毒药一饮而尽。
不久前,败退回来的侍卫,给王府带来了噩耗:大军兵败,敌军顺势攻入邺城。得知这一噩耗的崔氏,随后下定了决心。
与其匍匐在胜利者面前,沦为卑贱的奴婢,为了讨好主人,不惜承欢胯下,她还不如带着儿子,追随亡夫尉迟惇而去。
腹部一阵绞痛,崔氏疼得身子一颤差点喊出来,但还是忍住了,抱着儿子渐渐冰冷的身体,再也没有松手。
王氏缓缓起身,看着阁楼外越来越旺的大火,感受着从窗口扑来的热浪,拿起最后一碗毒药,坐在已经断气的母子俩身边。
她已经尽力了,儿子们、侄子们也已经尽力了,但事已至此,无力回天,小孙子活着难逃一死,甚至死前还要遭受折磨,所以,她宁愿自己动手,带着媳妇、孙子一起走。
想起亡夫尉迟迥,王氏笑了笑,将毒酒一饮而尽,随后淡淡的说道:“点火吧。”
一直侍立旁边的老妪,应了一声,然后拿起燃烧的蜡烛,静静看着自己陪伴了数十年的女郎断气。
玉碗落地,碎成数片,为鲜血染红,又被房内燃起的火光映亮。
残阳似血,河南公主宇文氏,坐在窗前对镜梳妆打扮,价值不菲的琉璃镜,将岁月留在她脸上的痕迹照得一清二楚,当年的小女郎,如今已韶华不再。
看着镜子里,自己脸上那一道道隐约可见的皱纹,河南公主放下梳子,听着外面传来的喧嚣声,有些走神。
她是明帝宇文毓的女儿,母亲独孤氏,和杨逆(杨坚)之妻独孤氏、唐国公太夫人独孤氏为同父姊妹,父亲是八柱国之一的独孤信。
长安权贵之间大多有绕来绕去的亲戚关系,河南公主若是和满朝文武攀亲戚,可以攀出许多亲人来。
而出身皇室的河南公主,长大后嫁给了远房表兄尉迟敬,是宇文氏和尉迟氏两家联姻的典范,当然,后来两家又有一对男女喜结连理,那就是如今的西阳王宇文温和王妃尉迟炽繁。
然而河南公主的这段婚姻,却有复杂背景。
尉迟敬之父尉迟纲,为太祖宇文泰的外甥,是河南公主父亲宇文毓的表兄,和执政的晋王宇文护也是表兄弟。
如此的大家庭里,河南公主本该过着幸福的生活,然而实际上并不是这样。
她的外祖父独孤信,被堂伯宇文护逼死了,独孤家随后被流放蜀地,历经磨难;她的母亲因为难产死了,没过多久,父亲宇文毓被宇文护毒死了,而尉迟纲作为宇文护的党羽,即便不是主谋也是帮凶。
河南公主宇文氏,嫁给了远房表兄尉迟敬,那时的她心中百味杂陈,不知该哭还是笑。
亲人变成仇人,仇人又变成亲人,河南公主和夫君尉迟敬,过着相敬如宾的美满日子,她以为自己可以和夫君一起平平安安白头到老,结果却只是一厢情愿。
时局动荡,作为宇文氏和尉迟氏联姻的结果,河南公主和尉迟敬这对夫妇,同样无法置身事外,当尉迟氏和宇文氏决裂成为事实,河南公主不知该如何面对尉迟敬,而尉迟敬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夫人。
所以河南公主有时会想,出生在富贵之家,真的就那么好么?
当年,她的姑母们,嫁给了许多权贵子弟,然而时局却让这一桩桩本来甜蜜的婚姻变得苦涩。
她的姑母之一顺阳公主,嫁给了故随国公杨忠之子杨瓒,待得杨坚篡位,这对夫妇就多灾多难起来;
她还有几个姑母,分别是李家、于家、韦家等权贵的媳妇,却在大象二年之际,不得不面对残酷的事实:她们的夫家,和娘家人翻脸了。
如今,这命运又落到河南公主的身上,让她两难之际,只叹造化弄人。
现在,宇文氏的军队兵临邺城外,和尉迟氏的军队展开决战,无论谁胜谁负,对于河南公主来说,都高兴不起来。
但她更希望两家势均力敌,到时候各自过各自的日子,确实是不错的结果。
然而这不可能。
从外面传来的喧嚣声越大,越来越清晰,似乎有许多人在欢呼,在庆祝胜利,河南公主站起来,走出房间来到院子里,看着漫天晚霞,又看看南面。
看着南面的火光冲天。
邺南城头,那些高耸的门楼、箭楼着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