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这么一直跟着公主,死也不嫁。”
“又来说气话,女人始终要嫁人的,我如果遇到合适的,也会将自己嫁出去。”
“那他怎么办?”
英琼的这句话似乎挑动了公主心底最隐秘的一根丝弦,她的心情一下沉了下来,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之色,口中喃喃自语道:“他如果想来早来了,我看他已经把我忘掉了。”
公主神色暗淡的将头扭到了一边,英琼明显看见一丝清泪从眼角滑落而下,两人之间保持了一种长长的沉默,英琼这才知道公主刚刚的那句气话连自己都欺骗不了。
这一夜对两人来说都显得极其漫长,公主这一夜睡得并不太好,一直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英琼虽然像一座山一样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她脑子里却格外的清醒,各种稀奇古怪的念头在里面像幻灯片一样一晃而过,她和田长歌之间会有一种怎么样的结局,连她自己都有些闹不明白了。
第二天早饭后,韩嗣先又当着众人的面开始磨起刀来,磨啊磨啊,觑着远处刚刚起床,伸着懒腰,哈欠连天的田长歌,眼睛里带着一种阴毒和冷漠。四下里早已围上了来看热闹的人群,在原地如鸦雀般嘁嘁喳喳闹个不停。
“我曾经就这么一刀戳下去,捅到了一个汉人的肚子里面,就像戳在了柔软的羊油上,他像个虫子一样扭来扭去,喉咙里传来咕嘟咕嘟的声音。”韩嗣先用那把锋利的刀在好奇的人群面前卖力的边嚎边比划着,身体毫无美感可言,像极了一个龇着牙的大虫子,似乎准备随时发起攻击,只是周围的人却感受不到他身上的一点杀气,众人心里更觉得他像一个真在卖力表演的小丑。韩嗣先会时不时往田长歌所在的方向瞄上一眼,好像在试探对方能否听得见,然后继续说,“我那一刀戳在了他的肋骨上,我就是这么做的,他一直哇哇怪叫,他居然还想夺走我的刀,我使劲抓着不放手,然后哗啦一下抽了出来,他的血喷得我满脸都是,接着砍进了他的骨头里面。哦,我告诉你们,那可真是一幅好看的景象。”
韩嗣先猛的一刀朝旁边的桌角砍了下去,也许是周围的人没准备好,也许是这一刀来的太过突然,也许是刚刚被对方口中的恫吓吓住了,人群里发出一阵惊呼,似乎那一刀砍到了他们的骨头缝里面,让周围的人感觉牙根一紧,身体里的痛根在那一瞬间被突然斩断了,有些胆小的甚至直接冲了出去,韩嗣先笑得更加张狂起来,身上的那些肥膘抖来抖去,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毛骨悚然的味道。
两道倩影隔着窗棂的一道缝隙悄悄的觑着这一切,一个冷淡,一个显得有些激动。
田长歌似乎没做好应战的准备,他若无其事的背起平时用来出摊的装满棉纸、线头、鱼胶,劈得长短不一竹条的竹篓,在众人的视野中低着头正缓缓准备离去。田长歌身体里一种蠢蠢欲动的力量似乎有迸发出来的迹象,牙龈咬着嘴唇,上下颚可能随时将嘴巴边的那块无骨的肉吞咽到肚子里面去,身体早已崩成了一张弓。田长歌用眼角的余光早已发现了高处窗棂背后利箭一般射中自己身体的两道冷热的目光,相起李乾顺交待下来结交契丹贵族的那件大事,现在得罪这位气焰嚣张的过气契丹贵族,就显得极为不智。他将乖戾从喉咙的位置往下又压了压,直到重新被吞进肚子里之后,脚下又再次变得轻快起来,他此刻成了一道风雨不透的铜墙铁壁,对任何挑衅免疫,迈开八字步朝远离这一切是非的大门不急不慢的走了过去。
窗棂背后的英琼脸上难以掩饰的一种失望之色,公主依然一副不咸不淡,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旁观者模样。
田长歌一脚刚从门槛上迈出去,另外一只脚刚要从门里如释重负的收出去,门口清晰的听见一阵特别的磨刀声,铁器在磨刀石上发出沙沙沙的声音。田长歌好奇的往外一瞅,只见大门左手边的廊檐下站着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两个汉子,那个矮胖的汉子也并不太胖,身体壮硕得像一条小牛犊;高瘦的汉子则瘦得身上似乎剩不下几两肉了,苍白的脸色和周围的一切霜白完美的融合在了一处,如果不是他从口里呼出一口热气,外人很难感受到他身体里一点活人的气息。
高瘦的汉子转过身和田长歌对视的那一刻,田长歌心里一紧,他不自觉的想高声呼救,只是喉咙似乎被一股奇大的力道掐住了,让他失去了呼喊的力道。
月如银盘,亮如白昼,原本蜂聚般的人群在这数九寒霜的天气里热闹一阵后,早已三三两两渐渐散去,视野尽头的沙棘林上挂满了冰晶,在月光的反色下发出某种奇异的冷色调,并在晓风的吹拂下发出好听的叮叮当当的银铃声,一男一女蜷缩着弓虾般的身体,瑟瑟的吞吐着大口大口的白气,似乎呼出去的那一刻都变成了雪沫。两人围坐的篝火此刻发出微弱的火光,男人时不时往里面扔上一两截干湿参半的木枝,热与冷,水与火正在激烈的冲突,火星逐渐在锐减,他们唯一能依靠的希望也在渐渐消散,只是两人却没有一点离开的打算。为了延长这种氤氲的氛围,男人已经将身上唯一保暖的一件羊皮褥子批到了女人身上,只是这样似乎根本就没起的太好的效果,男人身体的温度在骤然消褪,女人也没好到哪里去,只是他们的心却是火热的。
田长歌款款听完英琼这段关于大辽契丹国的历史后,脸上不但没有呈现出一丝的倦容,反而时不时丝丝入微的提出自己的疑问,比如最后韩德让的结局,前后表现得兴趣盎然,毕竟好多契丹国秘而不宣的往事他是第一次听到。
当他最后从英琼眼睛里捕捉到一点狡黠玩味的意趣后,有心想逗逗对方,故尔大煞风景的问道:“那你服侍的那位公主是?”
就在英琼努着赌气的小嘴,屏气凝神蹙眉的那一瞬间,一阵磨刀的声音听起来特别刺耳,田长歌和英琼同时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原来月影花前下不单单只有他们两人。在旅舍靠近门框的位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磨刀霍霍的第三者。
只见一根一丈长的条凳上,一个满脸油汗的肥壮猥琐男人正将一把带着卷刃的鬼头刀在一块磨刀石上蹭来蹭去,他故意弄出很大的响声,还时不时地朝野利长歌这边瞥一眼。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之后,那把刀已经被他和磨刀石的共同努力砥砺得像剃刀一样锋利了。他试图用大拇指或者指甲来试刀锋。他用那把刀将手背上的汗毛刮掉,就像拿着显微镜一样眯缝着本来就不大的眼睛在检查刀锋,并且经常表现出、或者是故意表现出好像是真有某些没磨均匀的地方,然后又把刀放在石头上继续磨啊磨啊磨啊。看到他那副滑稽的样子,田长歌和英琼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野利长歌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英琼也在被另外的人偷偷的喜欢着,只不过双方鲜花插牛粪,似乎有些不太搭调。
“韩大哥,你这深更半夜的在这里磨刀挺吓人的,能不能以后换个时辰?公主平时睡眠就不怎么好,希望你能体谅我这当差的不容易。”
肥壮男人刚开始并不搭话,讪讪的红着脸笑了笑,局促着不知如何是好,怔怔的盯了一眼如一朵霜花一般的英琼,艰难的从香肠一般的厚嘴唇里蚊蝇般的挤出了一句:“夜深了有我我陪着你,不不用怕。”
“这位是?”田长歌对于不怀好意的对方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契丹姓韩的又不多”英琼小声嘟哝道,对于韩姓男人表现出来的关心似乎成为了一种难以下咽的负担。
“在下韩嗣先,韩得让为先祖。”语气里面充满了对野利长歌的讥诮与嘲讽,看对方的眼神也由刚刚的平视变成了俯视,看来这位第三者在这里待的时间并不短。
“在下田”
“谁有兴趣了解也不知从哪些地方跑来的阿猫阿狗。”田长歌还没说完,便被韩嗣先粗鲁挑衅的口吻打断了。
英琼刚刚与田长歌之间的一点浪漫趣味倏忽荡然无存,她似乎想争辩什么,只是话到嘴边又咽下了肚子,自己和韩嗣先之间的无形差距让她没有留下一句话,便满腹心事的在两个男人的目光中徐徐离开,至此再也没回过头。
“英子,你进来一下。”原本黑黢黢的房舍内响起来的一阵不紧不慢的喊叫让神不守舍的英琼悚然一惊,她半天才回过神来,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公主所在房间的廊檐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