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也只能试一试我这张三寸不烂之舌,劝他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你《新青年》上的《西游记》不是挺受人欢迎的嘛?要不然你在上面动一动脑子。”
“这你都知道了?我觉得我有必要杀人灭口了。”吴永麟伸出那双刚刚占了不少便宜的怪爪,朝梁红英再次袭了过去,周围的空气也变得氤氲旖旎起来。
一道胸口起伏不定的人影躲在两人悄悄说话的不远处,黄妙灏从来没想过曾经无数次接触过的吴檗居然另有其人,她现在脑子里乱做了一团,眼前不断的有两个相同又不同的影像交替着晃来晃去,口中满是苦涩的味道,吴檗是她第一次心动的男子,无论他对周围的人做过什么,她心底一直默默的喜欢着他,后来再次见到他像换了一个人的时候,她由衷都替他高兴,也替自己高兴,浪子回头金不换,证明自己当初的眼光没有错。现在猛然获悉前后变化如此之大是另有其人,她的眼角积攒了满满一泡的泪水最终决堤而出,爱情是盲目的,她不许别人抹杀他的初恋,即使后来者再优秀,她都执着的认为自己曾经的难忘是最美好的,而最难忘的那记忆恰恰被另外一个不相干的人玷污了。她骨子里其实是一个有感情洁癖的女人,身子虽然现在给了阮知非,只是她的心无时无刻不在吴檗这里。此刻的她,仿佛一朵慢慢坠落于深渊的莲花,悄然的发生着改变,黄妙灏朝两人拥坐的船头冷眼瞥了一阵,便悄然退了出去。
第二天清晨,猛然看见一尊数丈高的巨大佛像在山神庙上矗立起来的时候,大鳅鱼船上的众人吓了一跳,完全弄不懂岸上的那些僧兵接下来想干嘛。有两拨僧人甚至在对岸山神庙周围起了冲突,似乎正在争论将佛像摆在此地合适不合适,直到势大的一方凶神恶煞的纷纷亮出手中的兵刃将另外一拨势单力孤的人围在中间,并作出一幅幅打人的架势之后,羸弱的一方这才不得不心有不甘的悻悻离去。
接下来,巨大佛像在蚂蚁一般僧人的簇拥下渐渐开始往岸边靠拢,蚂蚁群们一面走一面嗨吆嗨吆喊着,气势恢宏,靠近佛像头部有数根碗口粗的绳子拉扯着,当巨大佛像在正对大鳅鱼船所在的位置稳稳落定之后,僧人里面又钻出一队扛着大木钉和提着大榔头,捋着袖子,身材魁梧的壮硕大汉。
几个僧人将巨大木棒扎入水中扶起立定,大榔头带着千斤坠的力道稳稳落在大木钉的尾端,发出‘梆梆梆’的声音,在山谷中听起来格外刺耳。
“老师,他们想干嘛?”
“鬼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不过我有预感,我们在这里应该待不了太久了,我们现在能不能从这里出去,他们好像比我们更急。”
一排排的木钉高高低低的依次被打入岸边的沙石缝中后,远看一个张牙舞爪的怪兽长着一张血盆大口,它似乎想从大船所在的石头怪的牙齿口中夺取大鳅鱼船这道美味的食物,至于最终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岸边的僧兵突然朝两边散开,中间走出一个粗眉大眼,熊罴遒劲的大汉,他冷冷的朝吴永麟所在的位置望了一眼,便下令,倒佛搭桥行动正式开始。
几十根长短不一,粗细不均的绳索密密麻麻的围绕在巨大佛像的周身,远望感觉佛像身上笼罩了一层细细白白的蜘蛛网。佛像慢慢开始倾斜之后,那些绳子紧绷在了一起,整个过程很考验团队的协作能力,某个细节没做好,某个人没跟上团队的节奏,很容易造成难以估量的毁灭性后果,甚至可以让开始前前后后辛辛苦苦准备的一切付诸东流。
那些僧人的脸上表情各异,有皱眉想着心事的,有双眼无神往江里扔石头的,有无精打采打着哈欠的,只不过那个熊罴带头僧人为了以防意外,分别在头,腰,脚等关键位置安排了那些刚刚敲击过木钉的遒臂汉子。
等一切准备工作就绪之后,佛像在木钉打成的牙槽内缓缓下落,只不过佛像落到一半的时候,意外还是发生了。也许是刚刚捶打江边那些木钉耗掉了那些关键位置大汉身体里的大部分的膂力,他们显得有些后劲不足,靠头的一个汉子脚下猛然一滑,手上一松,牵一发动全身,整个佛像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眼看佛身,佛脚位置扯着绳索的人明显有些支撑不住,一场危机迫在眉睫,靠近佛身处的几个胆小的,对危险的预知比其他部位的人来得敏锐,在发觉没对劲之后,纷纷丢掉手中的绳索往后狂奔,哪里还顾得上其他部位人的生死。
说时迟,那时快,那个似乎是这些僧兵头头的粗眉熊罴大汉,身形如火箭般轰的冲了出去,速度快得让人咂舌,他双手抓住款住佛头的一根绳子,身体崩成了一张弓型,原本急遽倒向牙槽处的巨型佛像倏忽间如画面定格般停在了原地,周遭原本被吓得不轻的僧兵这才回过神来,纷纷回到原先各自的位子上,直到佛像稳稳的落到牙槽的切口处,众僧兵这才回过神来,跌坐在原地如牛一般重重的喘着咝咝粗气。
那位熊罴大汉如没事人一般,站在横握佛像的佛脚处,俨然一尊不败金刚,形象显得越发刚毅伟岸。
黄仙芝,黄妙灏,梁红英以及船夫们彼此面面相觑,一个个神色各异的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最后众人用目光揪出喊出贼喊捉贼的人偏偏是吴永麟他自己。
黄仙芝莫可名状的问道:“老师,你何必引狼入室?我们其实可以想一想其它办法的。”
“照如今这个情况发展下去,如果继续待在这里,光水的问题,一船人七天之后可以说是十死无生,假若即日起落在他们手上,说不定还有九死一生的机会。我也不妨给你实话实说,我现在也没什么办法让大家从这里脱困。”
黄仙芝沉默了下来,神色凄迷的他满怀愧疚与歉仄,毕竟今日这种困境是他造成的,内心郁闷不已的他猛的一拳朝大鳅鱼船的桅杆上挥去,一阵骨裂的声音接踵而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黄仙芝这种低迷的情绪很快在举目四顾的船夫们中间扩展开来,一时间人群凄凄惶惶,似乎他们的末日就要到了,有些人试图想直接跳入船边的旋涡里面,只是盯了一眼江水的形势,却再也没有了勇气,对这片险滩熟知的船夫都知道,从这片水域逃出去的机会几乎没有,索幸如刀俎,说不定还有生还的可能。
“你平时不是鬼主意多吗?怎么现在反而哑火了?”一旁的梁红英似乎想用激将法。
“这大病了一场,恢复还需要一段时间,金丹妙语只能补身,补不了心啊。”
梁红英一时无语,以前一直希望眼前这个知府大人死无葬身之地,等这一天近在眼前了,她却怅然若失的的似乎失去了浑身的力气,身子软绵绵的靠在桅杆的一侧,兀自在那里发呆想着自己的心事。
“大人,要不我们一起跳到江里吧?靠我们扔下去浮在水面上的那些木箱子,我们逃生的机会还是有的。”黄妙灏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其实也没有足够的底气,望着周围呜咽如鬼哭狼嚎的江水,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看你都开始在内心打退堂鼓了,何必以身试险,在我看来,现在落在这些僧人的手里,反而是最安全的。只不过可要委屈下你这位如花似玉的美娇娘了,听说岸上的这些僧人戒心不戒色,你落到他们手上,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真的?”黄妙灏几乎花容失色的追问道。
“也不必惊慌,你和梁大嫂先去找船夫借一两套脏一点的衣服先换上,然后从铜盘里弄点灰抹在自己脸上,等会藏在人堆里相机行事,万不得已切莫别暴露了你们女儿家的身份。”
对面山神庙这一夜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和大鳅鱼船上的吴永麟一行人遥相对应,众人发现这些僧兵没打算离开之后,那种不安的情绪也安定了下来,船夫们甚至兴高采烈的,和一筹莫展的黄仙芝,黄妙灏,梁红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江风徐来,阔野无光,钩月当空,一道清瘦的背影独自坐在船头木木愣愣的望着周围的一切,听着江潮不停的拍打着周围的一切,她的心思也变得凹凸起伏起来。
“能不能告诉我你真正的身份?”
“还重要吗?”独坐船头的正是梁红英,搭话的她根本就没回头。
“以你这口气,好像我死定了一样。”
“听人说,那些僧兵专杀贪官污吏,对于州县的父母官,更喜欢用一把尖利的小刀将他们身上的肉一点一点的片下来,并散给围观的民众分食之”梁红英最后实在说不下去了,独自在原地抽泣呜咽,身子在那里耸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