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您说个价儿。”
“你要诚心,最多三百。”
卖货的赶紧诉苦。
“哎呦您再加点,我进货都不止这数啊。”
可套路完全无用,允泰敲了他一家伙。
“挣钱没够啊?你去跟别人打听打听,我这儿买东西从来就是一口价。你卖我就买,不买我就走。你非要手里压着货等着发横财,我也没辙。那就回见吧……”
卖货的听了一愣,忍不住转头四顾,这一看旁边的摊位都没表示异议,立刻有了决断。
“那行吧,依您依您,快进快出嘛是不是,我少挣点少挣点吧……”
“这就对了。同行嘛,你倒给我,咱都得有找头儿才行。”
允泰伸手交了钱,然后示意洪衍武可以动手了。“三外甥,兜了吧,这都是咱的东西了,好好裹裹。弄坏了我可不依。”
结果等到允泰和洪衍武敛巴好了东西要走的时候,旁边的摊位还招呼呢“老爷子,您多留一步,再看看我的吧……”
允泰也不得不加演了一段。“别,别了,今儿已经买淤了。这还不知道拿回去好不好弄呢……”
就这句,给清了仓的小子美得都快乐开花了,手拿着三十张大团结,啐了口吐沫就又数了起来,那叫一个得意。
可实际上呢,谁精谁知道。允泰连早点都顾不得吃了,执意要求先回洪家老宅。可见收获怎么样。
洪衍武当然好奇上了,捡着“漏儿”他是肯定的,不过他并不知道这个“漏儿”到底有多大。于是等没什么人了就迫不及待地问。
“舅舅,您今儿到底是看见什么好东西了?有几件儿啊?您就这么怕买‘炸’了啊?还一股脑全给包圆了……”
允泰听了哂然一笑。
“小武啊。别说,动脑子,设计人上你可以。知道我是怕买‘炸’了。可你这肚子里的学问也太……实话说吧,那卖货的大概碰上真正的大户了。货源不错,摊子上明儿面摆着的瓷器就至少有一半值得买,所以我才会设计了这么一出戏。除了那些东西,还有字画卷轴呢。我又没打开看,焉能知道里面有没有好东西啊?回去才能知道啊。”
这可是真没想到,让洪衍武听了大惊。
“啊?这么多,一半哪。舅舅,难道您刚才挑他的毛病全是假的?听您说的头头是道,看那小子那么信服,我都以为是真的呢。您都是临时编的?怎么能这么天衣无缝呢?”
允泰不由感慨上了。
“嗨,哪儿能临时编啊?这都得靠对人心的揣测和真学问。别的不说,那小子能把些东西都罗列地摆在自己摊子上,那本身就证明他水平有限,分不出真假。否则好东西摆一件儿就够了,怎么会这样呢?还有那青花梅瓶,他能向我推销更说明心里存疑,否则这好东西谁不是揣起来等大买主啊?倒给同行干嘛?我就是看准了他这种含糊,才对症下药把货贬下去的。”
“话是两头说的,正所谓真亦假来假亦真。比如说,我说大户人家败了是不假。如今有几家没败的?但冲他摊子上那些货,就足以证明两点,一是这大户人家留下的是精品。二是家里老人没了,东西是不懂行的小辈当破烂儿倒给他的。”
“还有我说的那斗彩碗和青花梅瓶,斗彩碗确实不真。但青花梅瓶可是康熙官窑。那瓶子上画的是枯枝花鸟,画风奇特,雀鸟白眼看人,非常精彩。我说稀稀拉拉是民国画风不假,可梅瓶上的鸟是翻着白眼的,样子却跟‘八大山人’朱耷的风格一模一样。”
“要知道,朱耷是明室后裔,出身贵族。生逢明亡清兴,他内心是不平衡的,所以他把对社会的不满表现在绘画中,且集中反映在所画动物的眼睛上,比如他画的鹿、鱼、鸟,都是翻白眼的。并不是画工水平不够。”
“另外那成化的款儿也是关键。康熙早期的瓷器,很少写款。原因是康熙认为瓷器写了款,如果打碎了不吉利,不让写。但康熙的很多瓷器上有一个特殊的现象,写大量的寄托款。比如写‘大明宣德年制’、‘大明成化年制’、‘大明嘉靖年制’,这三个朝代写得最多。这样也就对上了。”
“说白了吧,那卖货的就是没学问,真是半吊子。懂点又不精通,他才会被我说动,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我得劝你一句啊。小武,你就跟那卖货的一样,腹中缺东西。哪怕你再聪明,在这行当里要没真才实学,也玩不转。你喜欢这些东西,可得钻啊。否则少不了你哭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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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3日,“五一”过后的第二天,也就是洪衍文和许崇娅动身去蜜月旅行的当天,正好是一个星期日。
因此在允泰一家人准备离京回龙口村之前,洪衍武也有幸跟着舅舅亲身去见识了一次。体验了一下这种特殊交易环境下的感受。
凌晨四点时分的“晓市”,是正常作息习惯的人永远难以想象的情景。
四下无灯,到处是晃动的手电筒光柱。杂乱的光线下,人的面相是模糊的,但人群的分类却是清晰的。
卖主既不吆喝,也不叫卖,铺在地上的粗布就是自己的摊子,各家与各家之间互不干扰也没什么交流。
买主们也不东问西问,瞎打听“东西哪儿来的”,因为都知道毫无实际意义。
所有人几乎都遵守着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一般不轻易说话,先举着手电端详东西,不满意绝不开口。而一旦开口,就是一场难言输赢的博弈和交锋。
这一天,允泰当然还是老法子,用“打跑锤”的买法儿。
大概他来的次数比较多了。卖主都已经知道他特殊的脾性,只要他一开口,价格合适,几乎都当场卖给他。
但也因为同样的原因,被他扫过几趟的“晓市”里,能再让他看上眼的东西真没多少了。
逛了大半天,也就矬子里拔将军,半凑合的买了一把如意,一方砚台而已。
说实话,对此洪衍武肯定别无怨言。
一个是他知道只要舅舅相中的,全是普通人家能当传家宝之类的东西。另外他也觉得今天能看见这景儿,本身就开眼界了,没白来。
但允泰自己却难免有点悻悻然,他认为今儿收获不大。这么早就把外甥带出来,还没买着什么,很有点亏得慌。
而就在这时候,似乎该着他们走鸿运。
一个从未见过的摊子吸引了允泰的注意力,以至于他匆匆扫了几眼,精神一振,竟一反常态的改变了交易策略,走过去彻底蹲了下来。
然后一手拿着手电,就像别人一样,仔仔细细地挨个翻看起摊儿上的东西来。
洪衍武立刻心知有异,老老实实站在一边等着,一句话也不说了。
卖货的是个叼着烟卷的中年人。嘴挺贫,一见有了卖主就极力招徕。
“老爷子,一看您老就是行家。您瞧瞧,这可是乾隆年间的官窑斗彩。这东西不错吧?”
要说这“生意经”卖弄的真不合时宜,不但暴露了这小子轻浮性情,也泄露出他还不是那么懂“晓市”的规矩,无疑是初来乍到。
允泰当时就笑了。“还官窑?鬼窑吧。”
卖货可不知允泰真正笑得是什么,立刻不忿了。“老爷子,您懂不懂啊?不识货啊……”
哪知允泰却说,“我不识货?我一眼就知道,你是今天刚来的。对不对?”
卖货的就像被攥着了尾巴。“您……您……”
允泰不紧不慢的说,“最近十来天,我几乎天天泡在这儿,哪次不买个十件儿八件儿的,就从没遇见过你。”
卖货眼睛一亮,不但释然,也露出了一副看见钱的样子。
“哎呦,您天天来啊?那您真是个风雅之人。”
哪知马屁没拍对,允泰直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