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4章 情暖

重返1977 镶黄旗 4185 字 9个月前

受过不少实惠的西院邻居们头一次没看洪家的笑话,背后没人编排什么,在警方调查时,也都说了不少好话。

特别是水清,她名牌大学生的身份很管用,又是学新闻的,仗义执言全都说在点儿上,对市局方面从正向评估洪衍武起了很大作用。

东院的邻居们就更替洪家抱屈,深感遗憾了。

边大妈除了也曾为洪衍武一力作保。现在基本上一见洪衍武,还总免不了长吁短叹一句。

“挺好的姑娘,没挑儿的人儿,你说说怎么就……”

而往往边大爷是赶紧从旁吆喝一声,让老伴儿刹车。

“瞧你这张嘴,怎么净哪壶不开提哪壶!小武,待会儿过来跟大爷喝两盅,让你大妈给你焖锅鱼。今儿刚钓来的,虽然个头不大,味儿好……”

隔壁苏裁缝也经常登门邀请。“小武啊,跟我去团里看看戏去吧。那演得都是人间百态,耐琢磨得很。别嫌听不懂,等你能看懂也就爱上了。不信,问问你爹妈……”

老丁两口子也没袖手旁观。在洪衍武被拘,洪家最乱乎的日子里。他们把照顾洪钧的差事主动揽了过来。

足足十天,一放学就让孙女丁玲把洪钧带家来,让这小子就在丁家写作业吃饭。炒黄豆更由着这小子随便吃。

有一天洪钧真吃多了,撑得一个接一个地放大屁,连第二天课堂上也止不住。差点把教室变成纳粹毒气室。

要说老丁这难得的大方一次,还真让孩子有点承受不了。

但老丁再不着调,也比边建功强多了,这小子办事儿更没溜儿。

他硬逼着洪衍去上了他的出租车,没想到一下把人拉到了首都机场的候机楼。

敢情那儿新添的七个大型壁画中,画家袁运生创作的《泼水节——生命的赞歌》中大胆绘入了三个沐浴的傣家女裸体。

大老远来,就为了看这个的。

确实,在这样的年代,对性还相当禁锢。甚至美院的人体写生模特都是要穿泳衣的。

这甚至还是我国人体美学的第一次公开露面,是深受海外媒体关注的重大事件。而且很快,这壁画就会被遮挡起来。主创画家也险些被带上“流氓”的帽子。

但无论从哪儿说起,洪衍武都是过来人啊。他小时候就看过俄罗斯的裸体画报了,而且也早不是童男子了,对这个自然一点不感冒。

见边建功洋洋得意坏笑着。他也只能叹了口气。“你呀,找个媳妇儿吧!”

反正总的来说吧,虽然这些关心有的让洪衍武心里更纠得慌,有的让他勉为其难,有的让他过意不去,有的让他惶恐不安,有的让他歉疚万分,有的让他惭愧莫名,还有的就是好心办坏事,让他哭笑不得。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些他所认识的人对他的关心统统是发乎真情,让他不能不为之感动和宽慰。

就连“天兴居”那儿他都没想到,沙经理和司师傅竟然也留了话,说工作给他留着,什么时候想上班就回来。还有那帮天天打牌神侃的臭小子,自己都没对象,居然说要给他介绍“婆子”。

于是乎他的心暖了,心润了,一种莫名的营养如柔风细雨一样滋润着他那原本已经枯涩的心。这让他体验到从未感受过的人生多面性和安全感,亲情和友情的威力是足以弥补另一种感情磨难的。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或许真是如此。洪衍武在这个生他养他的地方,似乎也受到了这座城市积极影响的共鸣与共振,他慢慢恢复着身心精力……

1980年,改革进入了第三个年头。

此时的京城,虽然街道上的色彩仍然单调灰暗,街头还是一片单调的蓝绿色人流。每天清晨,自行车流照样如潮水一般淹没街道,哪怕宽阔的“长安街”上机动车数量也屈指可数。

但敏感的人们似乎能够察觉,周围的气氛正在发生着变化。在车轮和步伐的匆忙中,蕴涵着这座城市的振奋和生气。

事实也正是如此。

比如《京城晚报》的复刊发行和讽刺画在报纸刊物上的盛行。比如《人民文学》、《收获》、《钟山》、《十月》等一流刊物发行量激增。比如陆续发表的新视角的作品如《陈奂生上城》、《班主任》、《第二次握手》、《人到中年》等引起人们心灵的强烈震撼。

这都标志着艺术创作已全面从“高、大、全”的艺术魔棒下走出来,开始关注最广大的小人物的生存状态。

再比如“京城饭店”里的客人已是两年前的四倍。比如首都机场一号航站楼及配套工程的建成并正式启用。比如国家上层发布《国营工业企业利润留成试行办法》,在扩权企业中开始试行。

这些虽然看似平淡无奇,却也是有着标志性意义的实际改变。

还有继西单、王府井之后,如雨后春笋一般,在东单、建国门、公主坟、前门、重文门、鼓楼、西四、新街口、大北窑等繁华路段出现的巨幅户外广告。

那完全以一种毫不在意争议的势态,就把诸如“味道好极了”或“国内首创,驰名中外”这样代表着新式生活方式的商品信息带到了人们眼前。

相反的,在狂热年代里,那些原有占据主要街头的领袖画像和标语牌、语录墙乃至“民主墙”却都一一消失了,成了被时代遗弃在身后的尘埃。而被赋予浓重政治色彩的地名和标志也纷纷改回以前的老地名,老字号。

“反帝路”恢复为“东交民巷”,“西交民巷”也由“反修路”改回原来的名字。“东风市场”改回东安市场。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生活即将全面回归常态,并且越来越积极的信号。其中的每一点变化,都让京城的老百姓们感到亲切和兴奋。

至于洪衍武,他从“沪海”回京后的状态确实不太好。

刚进家门的时候,他是形容枯槁,神情灰败的。只要是认识他的人,见到他这幅样子都会大吃一惊。这自然是把他的家里人也急坏了。

于是在他简单介绍了下情况,说了句“抱歉,让大家跟着担心了”和“没找着人,我得等她回来”之后,洪家人再不敢提及“糖心儿”只字片语。

哪怕大家伙对这件事的始末究竟和洪衍武的“沪海”之行有再大的好奇和疑问,也统统生憋在了肚子里。

父母没给洪衍武一句责备,都怕勾起他心里的苦水。亲人们对他的回归只有“心疼”二字,反倒是鸡鸭鱼肉毫不吝惜地买回来,尽心尽力变着花样儿地给他做。

母亲王蕴琳为了滋补,给洪衍武做“醋焖肉”、“清炖鸡”。

大嫂徐曼丽为洪衍武开胃,特意托人从厂子的山西籍同事手里弄来了一些莜面,不怕麻烦地给他做“番茄烩莜面鱼”和“酸菜粉炒面”。

又因为洪衍武最爱吃韭菜馅儿,大哥洪衍争还特意跑到南郊去找老乡给他淘换回来点“韭黄”。

那是从清代以来,京郊的菜农在冬天培植的另类韭菜。要在暖洞子里以马粪土栽培,始终不见光长出来的,因此是淡黄色的,也据此而得名。

在这个只能靠白菜、土豆、萝卜度过严寒的年代里,当然是绝无仅有的鲜货,昂贵而稀少。

洪衍争花了十来块钱才弄回一小捆儿,而且是裹在自己的棉衣里揣回家的,他怕冻坏了。

最后拿这玩意包出来的“元宝馄饨”浇上鸡汤,也只尽着父母和洪衍武吃。家里其他人一口没碰,连洪钧都只有尝尝的份儿。用洪衍争自己的话说,小孩儿吃,糟践。

(注:元宝馄饨因形似元宝而得名,北方馄饨,是旗族特有食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