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妇儿,你们这里不但是贼窝,还是一个‘四旧’老窝儿啊。‘运动’时候你们娘儿几个就这么过来的?没人查?没人抄?没人来骚扰吗?你们就不怕万一……”
“哪儿能呢!我师父和宝姨两个女人带我一个小女孩住在这里,尽管深居简出,那也容易落在有心人的眼里……”
说到这里,“糖心儿”跟着又是狡黠地一笑。
“可你也别忘了,我师父是干什么的?过去的沪海那么乱,她一个女人就靠自己,都站得住脚,立住了码头,想躲在这里过几天平静日子自然也不难。”
“我师父最先解决的就是官面儿上的。特殊年月里,能上去当头的,背地里没几个好东西。街道革委会主任,民革委的主任,乃至派出所的头头,附近厂子的工人民兵头头,他们免不了都干过一些足以丢官罢职的事儿。我师父私下里可有本儿账,捏着了这些人的尾巴,也就没人敢来触霉头了。要再给他们送点东西,吃点甜头,其实跟养几条狗也差不多。我的户口,我的学籍,还都是靠这些人办下来的……”
“至于还有一些躲在阴沟里的东西,总觉得这里只有几个女流,大有便宜可占,可实际上他们更是大错特错。别说平时他们连大门都进不来。就是家里没人的时候,或是深更半夜,他们想翻墙闯入也是没戏。我师父出门的时候喜欢在屋里染上熏香,和布置一些小玩意,谁进来都别想再出去了……”
“还有,你进院里来不是看见墙角那些金色的喇叭花了么?以前这院子里到处种的都是。那就是我们做迷药的一味主料,从三月到十一月,花期累叠。要不是我把大部分花已经割掉了。你今天进这个院儿,走不到屋门就得晕倒。你想想,谁能打我们的主意?这院里抓着的贼不下十几个,死猫死狗死鸟儿无数。要是我逮‘伸手来’可比你们省事多了,他只要进这个院儿,就算自投罗网了……”
听到这里,洪衍武心中疑惑尽释。
合着这里真就是一个妖精洞啊。表面上看着阳光明媚,花香树香。但实则危机四伏,吃人不吐骨头啊。
要不说呢,男人还真别小瞧了女人,女人想要阴人,恐怕连神仙都难防啊。
还好这成了自己的媳妇儿,不再是外面飘着的野妖精了。
嗯,世界真是太危险了,且活且珍惜才是正理。
一点没发现洪衍武在胡思乱想。“糖心儿”忍不住又拿来一个半瓶的香水,在自己的耳边和手腕处涂抹了一些。很快,一股茉莉花的清雅香气飘散在屋里。
洪衍武这时坏主意一冒,故意怂了怂鼻子就问,“嗯,这香水够特别的,怎么是白菜味儿的?”
“还鱼香肉丝味儿的呢!”
“糖心儿”被逗得嘻嘻而笑,跟着就将自己的手伸到洪衍武的鼻子下面,说“别讨厌,你再好好闻闻。”
于是洪衍武就如愿以偿地看到了“糖心儿”主动把细长的手指伸到了他触手可及的位置上。
在那一刻,在心猿意马的洪衍武眼里,“糖心儿”和香水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她就是一株盛开的茉莉花,散发出馥郁醇厚的芳香。浑身充斥着一个22岁姑娘诱人的青春气息。
不用说,这可就上了色狼的当了。
机不可失,洪衍武一把抓住了“糖心儿”的手腕,就用力把她拉向自己怀里。
当“糖心儿”发觉这是一个阴谋,已经晚了。
她刚要发出一声惊呼,洪衍武的嘴,已经抢先堵住了她的嘴。
搬完了所有的东西之后,任由陈力泉独自待在堂屋听留声机。“糖心儿”领着洪衍武一间间地参观她的房子。
她的这处小院儿还从未有过任何外人涉足,就更别提男人了,自从“阿狗姐”去世以后,几乎连“宝姨”都不常来。
不用说,自然藏着许多的秘密。但现在都对洪衍武公开了。
最先看的当然是卧室,在一片洁白的房间里。对着梳妆台上面挂着的“阿狗姐”正相,“糖心儿”拿出了自己的首饰盒子。
一大一小两个镶嵌着螺钿的首饰匣子一打开,登时给人满目璀璨,耀眼生辉之感。
那里面一层层,一格格分得极清楚,项链、项坠、耳环、戒指、发簪、发卡、别针、领扣、手镯、手链,长命锁,一样俱全。
由于解放前,国人通行的审美标准是重黄金,爱翡翠,喜镶嵌宝石。“阿狗姐”也不能免俗。
于是黄和绿便构成了这些首饰珠宝的主要色调,大部分的耳环和戒指都镶嵌着红蓝宝石和钻石。
而其他的颜色,只兼有几条红珊瑚和珍珠的项链、耳环,白金的胸针、发卡罢了。
说起来,未免显得有些艳俗,但不得不承认,每一件几乎都是足以传世的上品。
洪衍武当初从回族老太太手里买的那个“祖母绿”戒指,本来一直还自鸣得意,觉着捡了个珍稀的宝贝呢。可一被“糖心儿”收在这个匣子里,也就显得很平常了。
“这些都是我师父留给我的,说给我做嫁妆,再加上这个小院儿,怎么样?你算捞着了吧?”
“糖心儿”一边得意笑着,一边拿起一个翡翠手镯套在了自己皓腕上。那神情分明是在炫耀,也相当地臭美。
但必须得说,这种臭美不但一点都不惹人厌,反倒越发显得娇媚横生,激得洪衍武爱意泛滥。
“那可不,你这俩匣子,那等于两个杜十娘的百宝箱啊,我这就是传说中的小白脸待遇,落一人财两得……”
说着,洪衍武一手抓住“糖心儿”的腕子,一手揽住了她的腰肢。
可“糖心儿”不但满脸羞涩地一扭身挣开了,还跟着啐他一口。
“讨厌!会说话嘛你!你才杜十娘呢!哎……你不会还真想当李甲吧?”
洪衍武意识到不妥之处了,赶紧自省。
“呸,呸,呸!瞧我这张嘴啊!我可不当那天下第一号的傻子!不瞒你说,要真有人想当孙富,我非弄死兔崽子不可!敢惦记我媳妇?姥姥!我媳妇是无价之宝!”
这么一来,“糖心儿”才转嗔为笑。只是她还是推开了洪衍武第二次伸过来的急色之手,朝外屋一撇嘴,那意思还有陈力泉呢。
洪衍武也知道勉强不得,便只好意兴阑珊地罢了手。
“糖心儿”看在眼里,却越发好笑。总算在他的脸上轻轻一啄,给了一个鼓励性的亲吻,跟着便拉着他的手,把他又带到东厢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