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子,你现在说这个也没用。你就是金丝笼子里的小鸟儿一只。可你不是想走吗?我现在就想问问你,要还能去文工团,你乐意吗?”
这么一说,杨卫帆倒是愣了。
他仔细琢磨了一会,就不得不承认两相其害取其轻是理智的选择。
反正他再当兵也没有放枪的那一天,那还不如去文工团呢。管他干什么呢,当个小干事也比窝这儿强。
只不过想也是白想,他妈肯定不会帮他,更不会放他的。
可杨卫帆真没想到,得了他这话,洪衍武倒乐了。
“那可未必。你妈不放你也是为你的将来打算。她的心思最好猜不过了。你未来的路她都给你安排好了。你要想自毁前程,去冒风险,她必然不愿。可反过来你要是能安安全全地上进,给她露脸,显出你的本事来。她又哪儿会耽搁你的前程呢?巴不得全力帮你呢……”
杨卫帆被彻底说糊涂了。
“小武,你这云山雾罩,想说什么呢?你到底什么意思,有话直说行不行?我还上进?我在这儿,屁事也干不了……”
“非也,非也!三十三层天重天,白云里面有神仙。神仙本是凡人做,只怕凡人志不坚……”
洪衍武是彻底把狗头军师的劲儿拿出来了。摇头晃脑好一番嘚瑟,急得这位“杨大仙”都要拿酒瓶子楔他了,才结束了卖关子。
“其实我的主意很简单,我这儿有两首现成的歌送你了!我自己瞎琢磨的。作词作曲都可以写上你名儿。你记下来找人给你妈看看,这事儿就好谈了。而且我还告诉你,只要你能让你妈给你个演出机会,我还保证你一曲成名!怎么样?”
“哥儿们,你喝大了吧?咱不吹牛x了行吗?还一曲成名?我还雄鸡一唱天下白呢!”
杨卫帆哪里肯信,全当成是拿他打镲呢。
可洪衍武还就叫上这个劲儿了。
“嘿,你还不信?行,你听着……”
说着,他嗽了嗽嗓子就卖弄了一首。
“军港的夜啊静悄悄,海浪把战舰轻轻地摇,年轻的水兵头枕着波涛,睡梦中露出甜美的微笑……”
要说洪衍武嗓子是不行,可这首歌曲调悠扬,朗朗上口啊,小孩儿听两遍都会唱。
关键这又是“海防歌舞团”的经典曲目。歌词、曲调都是那么贴切,那么生活化,对杨卫帆这个熟悉海军生活的现役军官自然触动非常啊。
说不喜欢那绝不可能!
所以唱完了这一首,别说陈力泉是满脸钦佩和兴奋,直说好听。
杨卫帆更是彻底无语,根本来不及表达欣赏,先不由自主哼哼着调子,品上滋味了。至少有两分钟,才给出了相当高的评价。
“绝了,真的。这歌儿绝了!能不能成名谁也说不好,但至少好听啊。哥儿们,敢情你更牛。自己瞎琢磨的,可比那些什么专业的词曲作者强多了!我看,跟《罗马表》可以相映生辉……”
前面都是好话,但最后一句可差点没给洪衍武鼻子气歪了。因为那首《罗马表》是当时传播最广的流氓歌曲。
歌词大约是这样的:我的女朋友,她的条件高,她要一块罗马表。我是个穷光蛋,我怎能买的起,买的起。我去偷钱包,被人抓住了,她在一旁哈哈笑。我笑你妈了个x,我都是为了你,为了你。
这不明显挤兑人嘛!
洪衍武立刻就不乐意了。
“行!杨子!糟改我的心血是把?得!算我热脸贴冷屁股,瞎你替操心,咱到此为止吧……”
“哎哟!”这下杨卫帆不乐了,立刻醒悟,这小辫儿还抓人手里呢!
得,赶紧赔罪告饶。又认错,又给点烟。说了半天好话,好一通猛夸,才终于换得洪衍武操着他那有点跑调的嗓子,给来了下一首。
“一棵呀小白杨,长在哨所旁,根儿深,干儿壮,守望着北疆。微风吹,吹得绿叶沙沙响罗喂,太阳照得绿叶闪银光……”
还别说,真值!杨卫帆和陈力泉一块听着,眼睛都越来越有神!
“报告!”
谁都没想到,就在这当口,门外一声大喝突然响起!
正出神的杨卫帆登时就被这抽不冷子的一嗓子惊着了,手一哆嗦,得!
缸子里的酒,有不少洒在了裤子上,弄得就跟他尿了似的。
这正是,把酒凌虚叹,凌虚叹。也寥落,也斑斓。哪知门外一声喊,瞬间惊飞男儿胆啊!
等来人得令再一进门,好嘛,原来是杨卫帆手底下一个班长,手里还拿着一把吉他呢。
怎么回事啊?
嗨!时值五月,干休所也要组织“歌咏比赛”。
但这里的比赛,可不同于普通基层部队的拉歌,只为体现生龙活虎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随便练练,比比就行了。
别忘了,这里可是干休所啊。那些离休的老头儿老太太没事儿干,每年对这事儿可是兴致勃勃。
他们不但要参与进来和官兵们比试比试。还并通过各自门路,找来专业文工团的行家做评委。设立了奖项,办得很是正规。
那么,这整体比赛就必然需要高一点的水平。也因为这个,杨卫帆手下的官兵们都在尽心地演练参赛节目。
而这把吉他呢,其实是杨卫帆为了自己解闷弄来的。
可排长也会弹几下,在这种特殊的时候,就找杨卫帆借走做伴奏乐器。每次排练完,再派人给他送回来。
这不,这个小班长就是奉命来完成这个任务的。
只是这小子来得也真莽撞,这一嗓子又跟猛张飞似的,生艮粗硬!那还能落下好么?
杨卫帆酒劲儿已经上了头了,军痞劲儿一上来,也不顾自己连风纪扣都没系,模样比谁都像个土匪。
竟然寻着这小班长从宿舍直接过来的,没戴帽子的错处。硬是狠呲儿了小班长一通。
这“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突然发作,给这小子都说懵了,脸色又红又白,十分下不来台。
洪衍武也觉得不是事儿。他一琢磨,他们大白天就又喝又抽的。这小班长要心怀不满、多有怨言,回头一发牢骚,这事儿不定又给传成什么样呢。
当然,杨卫帆是个有背景的“山大王”,多半是没人跟他为难。可毕竟对他也不好不是?
于是等到小班长委屈万分地出了屋,洪衍武就主动追了上去。
他跟小班长解释,说自己是杨卫帆的朋友,今天来看看他们连长。杨卫帆呢,碰巧遇到点儿不好的事儿,心里有邪火,让小班长千万可别介意。
跟着就拿出两盒烟塞在小班长手里,说这是杨卫帆的意思。还说他们连长为刚才的事儿已经后悔了,这两盒烟让他拿回去给大家伙儿分分。
小班长别的不认识,可认识“大中华”啊。他这样的大头兵,要不是洪衍武给他,哪儿有机会尝到这么好的烟啊?
这么一来,臊眉耷眼就变成眉开眼笑了。
这小子跟洪衍武还说呢,“杨连长的为人我知道,他心眼顶好,平时谁有困难求他从不推辞。这点小事,我是不会往心里去的。你放心,你们喝酒的事儿我也不说。”
就这样,这事儿算胡撸圆了。可等到洪衍武再回屋的时候,却又是一个没想到。
敢情杨卫帆这小子已经遵循着“女愁哭,难愁唱”的通行规律,抱着吉他自弹自唱上了。
他给陈力泉正弹唱的是一首美国民歌《老黑奴》。
“……为何哭泣,如今我不应忧伤,为何叹息,朋友不能重相见?为何悲痛,亲人去世已多年。我听见他们轻声把我呼唤,我来了,我来了,我已年老背又弯,我听见他们轻声把我呼唤……”
不得不说,洪衍武还真是有点吃惊。
因为当初,虽然早在滨城的东南岸边,他就听杨卫帆唱过歌儿。但那时因为是海边风大,又是清唱,他只觉着这小子小嗓儿还行,音准不跑调,其他倒也没觉出什么。
可今儿这一有吉他伴奏,就不一样了。不但声音悠扬,吉他弹得也好。竟然有点惊艳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