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需要说几句,就能让自己被这片天下的天道惊雷劈得灰飞烟灭。
现在又不知道哪里冒出来个算命的。
嫁衣女子能感受到他身上深如汪洋的道家之力,显然也是个可以轻易将自己入蚂蚁一般摁死的高人——这样的密度,比东土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凉实在是太可怕了。
算命汉子一脸无语,看向雪娃娃,“我有这么可怕?”
雪娃娃大乐,“你就是个坏人。”
算命金汉子很忧伤啊,我来到大凉从没做过坏事,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帮助过女帝之剑李汝鱼,怎么在你这雪娃娃嘴里就成了坏人呢。
忽有清风来,算命汉子转身望清风,也不对清风中踏出的女帝行礼,直接说道:“我知道你让雪娃娃找我的意思,是因为那大成王朝的君王给了你启发?”
天下事,算命汉子事事入耳,东土来人之事,他全部看在眼里。
女帝颔首,“若何?”
算命汉子难得的震惊,沉默了很久,“这件事我一个人难以做到,需要雪娃娃配合。”
女帝摇头,“她要随我去东土。”
算命汉子苦笑,“你还怕死?”
女帝沉默了许久,“不怕死,但不想死得没有意义,毕竟我们对东土的了解仅是从那孩子口中得知一二,须知他只是个孩子,知道的有限。”
孩子,自然是指嫁衣女子腹中的鬼胎。
算命汉子苦笑,“我不答应也不行了?是不是只要说出个不字,今天就走不出这钦天监?”
女帝笑了,“你说呢?”
算命汉子一脸头疼的神情,叹道:“没有雪娃娃也不是不可以,我来大凉后收了个弟子,嗯,也许你听过也许没听过,是位异人,名字叫蓝道行,他可助我一二,但依然难以做到,所以我需要去见一个人。”
女帝为圣人,且为王,自然猜出了算命汉子要见的人是谁,更知道那个人的身份,算命汉子亦知道那人的身份——毕竟那个人对于这片天下而言,着实太过耀眼,哪怕如今只是个骑青牛的小牧童,在众多圣人和高人眼中,依然是黑暗中的一轮明月。
他之高,比之汴河畔的兵家之祖有过之而无不及。
毕竟,他是道家之祖。
女帝想了想,“可以,他还在广西沿海一带。”
算命汉子怔了下,“那可是位注定要成圣的人,雪娃娃也不可能阻止她,你真的不怕引狼入室,毕竟他成圣后不一定会认可你对这片天下的观念。”
女帝笑了,“无妨,他若真是道家之祖,更会相助于我。”
为了这片天下的黎民。
圣人之所以为圣人,不是杀力不是道家之心亦不是儒家理念,而是品行,天下为先黎民为主的品行,一如范文正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所以那位道家之祖,更应相助于朕。
朕之所为,私心之外,皆为这片天下的亿万黎民。
和东海相连的西海上,有青牛踏波追赶着一群海豚,青牛背上的小牧童本来惬意吹着横笛,忽然打了个喷嚏,然后抬头望向北方偏西的天空,笑了笑。
钦天监里,算命汉子身畔本有一片花囿,此时有一只蚯蚓被一群蚂蚁围攻,忽然间抬起头,不再顾得浑身的蚂蚁,竟出人语:“不见!”
算命汉子无语。
女帝无奈。
不料下一刻,那蚯蚓竟又说道:“你自去东土便是,且记得你今日之言,天下为先黎民为主!”
言下之意,何须那么麻烦。
你若将死,我一手将你从东土抓回大凉便是。
蚯蚓说完,竟遍体生紫光,又褪皮一层,身躯庞大了数倍,竟似一条小蛇,越过蚁群迅速消失在花囿中。
算命汉子越发无语。
不愧是道祖,未成圣时不经意的一个手笔就能恩泽万物,这蚯蚓怕是要自此一路望道,若再有机缘,就是成为蛟龙之属也未可知。
女帝对着西海行礼:“谢道祖!”
女帝从地道回到大内皇宫。
先召来柳隐,问道:“颖儿如今若何?”
凤梧局女颖儿,这个不起眼的女子就如她的名字一样不起眼,最初走入女帝眼帘,让女帝知道凤梧局有这么一个人,还是在籍田礼上,自己欲和李汝鱼独处,颖儿因为担心自己而出声。
看得出来,她是真正关心自己。
害怕自己被世人诟病和李汝鱼之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是以自那之后,女帝开始有意无意提携颖儿,张河洛定江山女帝定规矩之时,当时的摘星楼,颖儿便是在场者之一。
柳隐笑了笑,“挺好,已可独当一面。”
女帝颔首,“看来她应该感谢你。”
柳隐退了半步,行礼:“皆是圣恩,若陛下无意,微臣又怎敢擅作主张栽培颖儿,想来她心中也是清楚的紧,定然不会辜负陛下所望。”
女帝沉默半晌,拿起桌子上一封折子给柳隐,“看看罢。”
柳隐翻开,有些讶然,“她这是要作甚。”
还说什么女子哪能不如男,自古男子死沙场女子藏深闺,然臣受陛下雨露之恩,心念天下巾帼女子之梦,不敢、不愿苟活于平安之地,远即日辞蔡州之职,赴燕云十六州之城,主一方政事,生,则以毕生之力,辅我大凉男儿战北蛮,死,则以一身之青血,为我天下女子树新风……
折子是蔡州知州江照月所上。
作为大凉天下第一个女子仕朝堂的人,江照月身上有女帝最厚重的希望:希望有朝一日,大凉的女子不仅可以出闺房仕朝堂,更有中枢为臣造福天下的局面。
江照月不可能不知。
但她还是毅然决然的请旨去燕云十六州。
其心思,女帝知道,柳隐也知道。
一是为当年被黑衣文人利用赎罪,二是为天下女子做表率,并以此打破陈旧的世俗观念,给尊男弱女的天下注入一股新风。
可谓高且远矣。
然江照月若去燕云十六州,她的心,她说背负的理想,肩上所承托的责任,注定她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壮烈死在燕云十六州,要么立下泼天大功。
若是做不到这两点,则女子仕朝堂一事,很可能再也无法推进。
但这两点皆难。
前者的可能性又更大一些。
柳隐深知其中的厉害关系,合上折子,“陛下怎么看?”
女帝想了很久,也迟疑了很久,“让她去。”
女帝从来不是一个仁慈的女人,若是换做其他臣子,她会毫不犹豫同意,但江照月不同——不同的江照月,也仅仅是让女帝迟疑了很久。
柳隐黯然。
女帝之意不可改,既然说了让她去,那么江照月去燕云十六州便成了定局。
女帝往后微微躺下了些,许是有些疲倦,缓声道:“江照月去了燕云十六州,蔡州知州一职空缺,柳隐以为何人可担此职。”
柳隐想了想,仔细回想了一遍自己知道的那些,最终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名字,迟疑着道:“不知道陛下以为柳春风此人若何。”
女帝讶然,“他啊……”
摇头,“这人写些小词的才情着实很惊艳,但做官又确实不行,他的去处朕自有安排,总不能浪费了他的一身才华,等过些日子,召回临安,去跟着黄裳罢。”
柳隐便有些为难:“凤梧局是内侍之局,多是内务事宜,平日甚少关心政事,微臣着实不知何人该去任职蔡州知州。”
女帝笑了,“你啊……就不敢说出那个名字么?”
怕朕说她功利心?
哪会!
这些年她的所作所为朕都看在眼里,又怎么会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柳隐也笑了,“既然陛下如此说,那微臣有一不二人选。”
女帝挥手,“准了。”
柳隐跪倒:“臣,拜谢陛下圣恩。”
那个名字,自然是柳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