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篷山脚下密林中。
群马啾啾,低头吃着草料,不时打一个响鼻。
徐骁按刀站在一颗树下。
身后九十名穿云军老卒皆是身负箭袋背穿长弓,一手按刀,所配枪矛长戟尽数插地,无一人做声,安静等待着动静。
尚有十人,两人一组潜伏在外围。
谨防蚁象门的谍子眼线。
望着云雾倏然涤荡一空的斗篷山以及偌大的云雾山脉,听着天穹之上的惊雷,以及那隐隐而发的大道和音,徐骁感触良多。
都说世之将乱妖孽横生。
大凉这天下乱吗?
也乱。
然而一切皆在临安掌控之中,接下来便是秋风扫落叶之势稳定四海。
依然妖孽无数。
作为军伍中人,徐骁有时候颇多无力感,也不知道最后,是否真的能出现那种妖孽——一剑破万甲之人。
这种人,会拘束于人间道德和家国律法?
若得那一日,军伍还有何存在意义?
天下,终将改头换面。
恐怕,这才是女帝定规矩的真正用意,不至于让这片天下走向到未知的世界。
徐骁叹了口气。
说到底,还是江湖的水深了。
于是紧紧拽住腰间佩刀。
这一次马踏江湖,我徐骁必定要抽干这江湖之水,打断这江湖的脊梁,哪怕背负万世骂名,日夜被江湖人所觊觎头颅也在所不惜。
所为非一人之利。
只为保住这片天下属于军伍,属于沙场的精彩和热血。
更为了孱弱世人的权利。
人间,应有法度。
徐骁想到此处,一脸绝然,无论李汝鱼做不做,自己都要尽力,踏平这江湖,绝不让江湖出现一剑破万甲的妖孽。
只是转念一想,貌似最有可能之人,就是李汝鱼。
徐骁那个愁啊……
李汝鱼、王竹书和秀气青年三人一路畅行无阻。
蚁象门的人仿佛人间蒸发,没人出现阻拦,也没人出现迎客,任由三人一路攀爬向斗篷山的山巅,如入无人之境。
李汝鱼和王竹书简单交流了几句。
都认为此是好讯。
显然蚁象门中,有人想和自己等人谈谈,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在山巅出剑迎客之人,观其剑道高低,大概率就是大理剑道第一人。
王爷段道星。
路过一出深林,终于见着了人。
大树参天之前,有片平缓之地,修筑了十余间木质廊房,周围晾晒了不少衣物,此刻廊房前,稀稀拉拉的或站货坐着十余人。
人人佩刀捉剑,目露凶光的看着三人。
这应该便是蚁象门的部分人。
李汝鱼三人浑然不惧,大大方方的打量了一番后,心中略略有底,这十余人中,大概只有一名高手,约莫是凭虚境界。
其余人大多化虹境。
继续前行。
又遇和先前一般设置的廊房,亦是十余人。
亦有一位高手坐镇。
不过观其气势,应该不低于扶摇境界。
倒是有些悚然惊心了,蚁象门盘踞在云雾山,只怕这样的廊房不止这两处,得有十数处,这就意味着蚁象门至少又数位扶摇境界的高手。
这实力已经不容小觑。
难怪当初矩州州兵加上南北镇抚司共计数百人,依然会铩羽而归。
将至山巅。
李汝鱼停了一步,回首望向偌大的云雾山脉,但见山峦起伏郁郁森森,又有云雾四起,秀美风光宛若仙境。
这是大凉的山河。
如今却在大理人的手中,何其可笑。
关键是广西这边多山,没有绝对的兵力,妄图剿灭这些人,着实是痴心妄想,就是早些年,大凉还没打造出中兴盛世之前,广南西路这边的土著也经常造反。
朝廷很是难以彻底解决。
最终还是有位贤臣出了“分土归流”之策,被仁宗采用,然后用了十数年的时间,才从源头上解决了问题。
广南西路这边安宁,才有更多的财力人力投入到中兴之治中。
王竹书在李汝鱼身后轻声道:“就因为这连绵大山,强如大燕太祖,也不能真正将大理收归版图之中,能让其沦为附属国,便是天大功绩。”
李汝鱼只是叹息。
王竹书便笑道:“其实也并非坏事,版图太大,则朝堂对于边疆的掌控里迟早会退化,若是遇到君王不力,又或者是流年不利天灾连连,则比起叛乱,届时便是生灵涂炭。反倒今时之天下局势最为善,大理若是沦为附属国,无论它政局如何动荡,也不影响大凉,即使接下来的南北大战北蛮输了,草原那片广袤土地,也不会完全彻底被大凉掌控,最终还是会成为附属国。”
李汝鱼点头,“足矣,若北蛮成为大凉附属国,则大凉不再担心马源。”
王竹书摇头,“只怕未必。”
北蛮人骁勇善战,且性格桀骜不逊,很难真正的让其归心,纵然一时成了大凉附属国,只怕时日过去,终究还是要反的。
北蛮和大凉这片天下,注定战事永不停歇。
李汝鱼苦笑了一声,所以,这天下需要一个绝代君王,一个超越大燕太祖的君王,能真正的将这一片天下一统,之后再文化入侵,彻底同化北蛮和大理。
如此,才能一筑前所未有的大同盛世。
终至山巅。
山巅迎门前,站着一位翩翩公子,手持折扇轻要驱暑,看见三人,以大理的礼节行礼,道:“贵客临门,蓬荜生辉,大理白愁飞,见过诸位官爷。”
李汝鱼在前,正欲回礼。
却见王竹书上前一步,满脸怒意,“阁下言之谬矣。”
那翩翩公子白愁飞一脸戏虐,“何谬之有?”
王竹书慨当以慨,朗声道:“此云雾山,乃我大凉疆土,尔等不过是窃梁之贼,有何脸面敢自称蓬荜,是在欺我大凉无人乎!”
李汝鱼倏然惊觉,旋即暗暗佩服。
自己都没想到这一点。
读书人,果然有其独特敏锐的嗅觉,王竹书这一出,立即在道理上站住了脚,接下来的谈谈,自己三人将有着更高的道理。
尽管国与国之间很多时候没有道理,也没有道德,只有利益。
但是表面上,得有道理和道德不是?
是以很多时候,大凉百姓听说朝廷偶尔会派出官员出使北蛮、大理,带去了大量织锦、瓷器后,各种愤懑怨恨朝廷。
有这些东西分给我等百姓不好?
然而百姓看不见的是,这些织锦和瓷器,给大凉带来了什么,尤其是出使西域——西域无国,但荒漠边缘有部族。
哪一次不是用织锦和瓷器换回了大量罕见的资源用品和技术,比如战刀锻造术的改良,就是来自于西域某个部族,所以大凉这些年才渐渐跟上了北蛮兵锋利度。
但是此刻,白愁飞显然并不这么认为。
笑道:“天下之物,有德者居之,纵然此处是大凉,既然我在此结庐为居,那么便是主人,自然当得起蓬荜一词。”
王竹书哈哈大笑,“窃耳!”
白愁飞云淡风轻的笑了笑,养气功夫极好,只是微微弯腰侧身,让出了道路:“我知道各位官爷此来何意,王爷在等着各位。”
王爷?!
李汝鱼和王竹书对视一眼。
段道星果然在云雾山!
山巅,有青花儒衫袖口绣有山茶花的读书人佩剑而立,负手在后,背对众人面朝着又生了云海的广袤山海,一身剑意湛然。
李汝鱼率王竹书和秀气青年同时行礼,“大凉李汝鱼,见过段道星段王爷。”
佩剑人没有回身还礼,轻声道:“你看,这山河多锦绣,广袤千万里,何其壮观,又承载着多少人的梦想,又记录了多少年的悲欢离合。”
李汝鱼微微抬头和王竹书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一丝蛋疼。
这样的段王爷……不好忽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