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罗韩瞪着轲比能,带着斥责的语气说道,但轲比能笑容如常,他愈发谦卑地解释说道。
“都是长生天庇佑,部落的健儿们发现得早,一路拼命冲杀,竟率先冲出了那一片鬼地方,这才得以安然无恙。”
扶罗韩听完旋即也哈哈一笑,毫无顾忌地说道:
“恩,很好,黑夜给了匈奴人袭击的便利,也给了我们鲜卑人撤退的时机,我的部众也逃出来了不少,我已经让泄归泥去聚拢人马了。我们先回阴山的草场去,这一次的血仇,等下一次再和匈奴人一起清算。”
“啊!大人,你还不知道吗?泄归泥已经战死了,尸首我都已经绑在马背上,想着把他带回给你了。”
轲比能表情夸张,他大呼小叫地说道,一挥手就让旁边人将一匹绑着尸首的马匹牵了过来。
扶罗韩脸上同样变色,爱子心切的他下意识地向马背上的尸首瞥去,结果在闪烁不定的火光下,他发现马背上的人只是重伤,还没有死去,而且也不是泄归泥。
糟糕,被识破了!
扶罗韩脸色剧变,拍马就想要冲出人群,但是一直在观察他的神色的轲比能洞若观火,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一声令下,几名骑士架矛就把扶罗韩的去路拦住,而一旁的勇士郁筑鞬更是奋起发难,一矛就戳中了扶罗韩的小腹,用力一甩,当场就将受伤的扶罗韩挑下马来。
其余沿路跟随扶罗韩逃亡而来的鲜卑人,也纷纷被轲比能带来的骑兵击杀。
“轲比能,你这个杂种的畜生,竟敢背叛我!”
此时,重伤跌落马下的扶罗韩双眼圆睁,目眦尽裂,他捂着流血不止的伤口,怒视着轲比能大骂道。
“呵呵,扶罗韩大人,草原上的雄鹰,每一次敛翼,都是为了下一次的扑击。其实从你接纳我的部落那一天起,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了!”
轲比能看着像一头受伤的老虎一样的扶罗韩,冷然笑道。
下一刻,他脸色冷酷,再无笑意,举起的蒲扇般的大手猛然一挥,身边的鲜卑健儿们见状纷纷动手。
一瞬间,曾经万里挑一的鲜卑勇士就这样被多杆长矛戳穿了身体,喷撒而出的鲜血染红了草地,而这一具庞大的身躯随着长矛的抽离,还发出了轻微的痉挛。
“有发现步度根的踪迹吗?”
下令杀死扶罗韩的轲比能只是出神盯了尸体一会,确认对方完全死透之后,他就旋即勒马来到一旁,向着也刚好匆匆赶来的琐奴、苴罗侯等人问道。
“没有。”琐奴和苴罗侯都相继摇了摇头,他们奉了轲比能的命令,分兵散布在逃亡的路上,一方面是为了收拢其他部落的溃兵,另一方面则是趁机截杀步度根等人。
“也许他和乌桓的普富庐一样,都陷入到了匈奴人的包围之中,早就被乱兵砍了脑袋!”
建安四年三月,一场拖过了冬天的草原大战终于爆发。
阎行、高干各自扶持的匈奴、屠各两方胡人大军,在马邑这个曾经的古战场,发生了大规模的战斗。
只是战争的进程,却是大大出人意料,原因是在屠各联军进驻到了马邑境内的当夜,原本还远在两百里外骆县驻扎的匈奴人军队,像是获得了长生天授予的天眼,凭空长出了雄鹰的翅膀一样,骤然出现在了马邑的西北面。
更加诡异的是,远哨在外的守夜队伍在同一时间消失,就在没有预警、没有戒备的情况下,匈奴人的骑兵一路畅通无阻地冲杀到了屠各联军的营前。
这是一场措不及防的战斗,鲜卑人的营地率先崩溃,然后是乌桓人、屠各各部,炫目的火光照亮了马邑残破的城垣,无数胡人的马匹在黑夜和火光之间来回冲撞,数以千计的倒霉兵卒被活生生的踏为肉泥。
兵戈杀戮的声音、烈火焚烧的烟气、糜烂焦臭的血肉、寒冷坚固的铠甲,拼织在一起。铁与火,血与肉,在黑夜与大风的纵容下,无所顾忌地肆虐着。
郭援、夏昭等并州将领大祸临头,却还没来得及弄清营外到底来了多少敌人。
他们眼里看到的,尽是密密麻麻在溃散后无序涌向自家营寨的鲜卑人、乌桓人、屠各胡人,在无边的黑暗与杀戮面前,似乎只有这里,汉人坚固的营垒才是最后的栖身庇命之所。
至于参军祝奥,第一次见识到这种大军溃败之后的惨状,他已经吓得面无人色,哪里还有什么破敌的良策。
郭援和夏昭艰难商议过后,只能决定闭营不出,下令守营军士坚决击退冲击来犯的任何敌军、盟军兵卒,只有等到明日天亮之后,他们才能够有机会撤回句注塞。
但黑夜的战斗还在继续,营外恐怖的杀戮声依旧没有停止。
溃逃的兵卒遭到追杀,顽抗的兵卒已陷入重围,携带黑夜和大风之势的敌军很快也将目标转向了并州军的营垒,这看似安静、坚固的营垒也有它的弱点,他们开始顺风纵火,引导纵横肆虐的火蛇从多路向并州军的营垒蔓延。
当郭援、夏昭看到满天火箭点燃了营地的许多军帐,营地外围的栅栏护墙也融入到了火海之中后,他们无不露出了艰难痛苦的神色,胡人的军队溃败得实在太快,以至于他们根本就来不及做出其他应对的措施。
眼下火势还没有完全在营地里蔓延开来,但产生的巨大浓烟却扩大了敌军纵火的效果,溃败的迹象已经在底层士卒蔓延开来,他们不可能在这里苦守一座会化成火海的营地,也不能活生生地站着被浓烟呛死,他们,必须突围了!
尽管明知外面有无数虎视眈眈的敌军,此时在黑夜中离开营垒,无异于饮鸩止渴,但郭援和夏昭还是做出了艰难的决定,为了避免士卒当场溃散,他们决定兵分两路,分两个方向同时突围,尽可能地在摆脱了身后敌军的追击后,再回转句注塞,向刺史高干禀报这一场骇人听闻的战争。
于是,黑夜之中,又多了几股追杀和被追杀的人马,狼奔冢突、把炬逐北,马邑境内,已经沦为了一个磨牙吮血、杀人如麻的修罗场。
···
在兵荒马乱之中,被发跣足的扶罗韩抱着马脖子,冒死冲出了重围,他身边的随从部众已经被杀散,只有皮袍蔽体的他更是后背中了两支流矢,痛得他直龇牙咧嘴。
也不知道逃了多久,但这位万里挑一的鲜卑勇士,还是冲杀出来了。
他心中暗暗庆幸,虽然今夜的溃败是发生得莫名其妙,让扶罗韩内心疑云重生,但是好歹自己是活下来了,只要自己活下来,一切就都还有希望。
慢慢的,他身边又收拢了十来骑鲜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