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苴罗侯将美稷的前景说得黯淡无光,可是等到他们深入这一片匈奴人、汉人杂居的土地上后,他们还是听见了许多欢声和笑语。
“琐奴,你听,那几个匈奴人在唱什么?”
苴罗侯指着不远处几个赶着羊群的匈奴牧民,发声问道。
琐奴连忙侧耳倾听了一会,才仔细说道:“苴罗侯大人,他们唱的是匈奴人颂扬他们大单于冒顿单于的歌谣。”
苴罗侯虽然少有听过匈奴人的歌谣,但他还是表现出了强烈的兴趣,竟然主动策马近前,去倾听匈奴人的歌谣。
只听见那几个匈奴牧民扯着粗犷的嗓音,一唱一和地歌唱道:
“我是草原的兀鹰,”
我的翅膀扇风云,
朝飞居延泽,
夜宿姑衍山,
飞了三个月,
飞不出单于的手心!”
匈奴人的歌谣没有华丽的辞藻,通俗易懂,对他们曾经的一代雄主冒顿单于的崇敬之情也溢于言表,苴罗侯只听了一遍,就学会了匈奴人的这首歌谣。
他呵然一笑,拍打着自己的马鞍,也跟着那些匈奴人高声唱了起来。
他的歌声高亢洪亮,很快也就吸引到了那几个歌唱的匈奴牧民的注意,那几个匈奴牧民见到这个草原汉子竟然也唱起了熟悉的歌声,不由得变得热络了起来,甚至有的匈奴牧民大声吆喝着,要邀请苴罗侯到他的毡帐中喝酒。
只是苴罗侯的脸上却泛起了一丝冷笑,他对匈奴牧民的邀请不置一言回复,自顾自地唱着自己歌谣,突然歌声骤然一变,末尾的歌谣也瞬间变了味道。
“单于只手覆大地,
他的生前享荣名,
而今死了归黄土,
坟地不知何处寻。”
匈奴人强盛之时,东破东胡,西逐月氏,北击丁零,南侵汉土,疆域辽阔万里,治下部落无数。如今的匈奴故地却被鲜卑人的部落夺走占据着,连曾经的龙城也湮灭在鲜卑人的马蹄之下,这可谓是匈奴人的奇耻大辱。
此时被苴罗侯提及,再加上他那挑衅的冷笑,顿时让那几个匈奴牧民勃然大怒,纷纷策马向苴罗侯冲来。
“我出我车,于彼牧矣。自天子所,谓我来矣。
召彼仆夫,谓之载矣。王事多难,维其棘矣。”
年轻的法正是第一次抵达帝国的北方,看着西河郡境内沿着河谷地缓缓展开的宽阔草原,顿时觉得心旷神怡,他想起了诗经中《出车》的诗篇,不禁诗兴大发,一边策马一边轻声吟诵起来。
前方策马的戏志才听到法正的吟诵之声,脸上露出了笑容,他轻敛袍服,回首笑问:
“孝直,是第一次到西河郡吧!”
“正是。”法正看到戏志才回首询问,连忙催马近前,躬身答道。
此次迎接鲜卑人使者一事,骠骑将军阎行颇为重视,法正凭借着之前在河东安邑大堂上的积极表现,成功脱颖而出,被阎行任命为戏志才的副手,协助戏志才接待前来西河的鲜卑人使者。
年纪轻轻就得到了重任,只要经过一番磨砺,日后必定会受到骠骑将军的重用。
这是霸府众多掾史都心知肚明的事情,法正作为当事人,也意识到了骠骑将军的重视和栽培,所以此行他一改未入仕之时的散漫,变得小心谨慎,对待上吏戏志才的态度也是彬彬有礼,恭敬有加。
戏志才看着执礼甚恭的法正,眼中饱含了笑意。他重新将目光投向前方的草原上,看着散布在草场上的牲畜、毡帐和忙碌的牧民,以及那一堆堆捆绑起来的草垛,笑容微敛,陷入到了短暂的沉思之中。
与汉地的农夫相同,秋天草原上的牧民一样十分忙碌:宰杀牛羊,制作肉干、乳酪,修补毡帐,打草为牲畜过冬储备草料······
“孝直,既然你是第一次来西河郡,你看到了什么?”
戏志才突兀的发问,让法正愣了一愣,他同样沉默了一会,思索了戏志才的深意之后,才重新展颜笑道:
“戏祭酒,在下看到了明公的雄图壮志!”
“哦?”戏志才微微一笑。
法正继续说道:“本朝桓灵二帝以来,边地战乱不休,胡马猖獗,郡县屡屡失守。西河郡名为汉土,实则郡县废置内迁,早已沦为羌胡牧马之地。”
“明公龙骧虎步,胸襟远大,有意恢复旧时边境屏障之守。虽然身陷于中原战乱,无法全力经营这西河之地,但也派遣了徐、孟等虎贲之士戍卫此间,近年来又招揽流亡草原的汉人,在西河授予无主田地,还允许戍守将士于此处婚配胡女,成家立业。”
“汉人务农耕,兼畜牧之业,战时为兵,农时为民,拒胡马,储粮秣,修城室,备烽燧,假以时日,未必不能重兴前汉屯田之兴盛,将这西河之地变成沃野千里的安宁乐土,使得这北方的屏障永固,边境再无羌胡侵袭之祸!”
戏志才听了法正的侃侃而谈,眼中的笑意更浓了,能够见微知著,体会到了骠骑将军当初与严授、自己几人商议救边、实边的初心和对策,看来这个来自关中名族的年轻人的确值得将军他亲自栽培。
只是,还有一些问题,终究是看得浅了。
戏志才还没有出声,法正又再一次开口,他瞪大眼睛,伸手指着前方,出声说道:
“戏祭酒,派往与鲜卑人接洽的骑队回来了!”
戏志才顺着法正的眼光看去,果然看到了一小支骑队正绕过草原上起伏的丘陵,往自己一行人马的方向赶来,为首的骑士正一手擎着旗帜,向着己方的方向招摇,这是之前约定的信号,看来鲜卑人的使者是真的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