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琬的年龄已经过了时下婚嫁的正常年龄,不过她一点也愁烦,她头上还结着少女的发髻。尽管她知道,阎行这一次回来,可能就是要来给她和杨丰举行和主持婚礼的。
阿其格有着草原女子常见的红脸颊和略显粗糙的眉眼,此时正大咧咧地看着阎行,与各怀欢喜的其他女子不同,她的眼睛里依旧清澈,仿佛就是在打量一位从远方赶到自家毡帐门口的客人。
阎行几乎是被这一群妇人簇拥着,走入府中后院的。
接下来,一大家子又在后堂中叙话、用膳。直到阎行倦意上涌,准备起身歇息的时候,这些妇人们才意犹未尽地向家主、女君行礼告退,各自移步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照例,阎行去了裴姝的寝室。
寝室里,裴姝站在镜台前,慢慢地摘下云鬓上的头饰,对着镜子里的阎行柔声问道。
“听传讯的亲卫说,夫君在陈仓的时候累病了,这趟归家怎么还赶得这么急?”
阎行呵然一笑,迈步走近自家的娇妻,从背后拦腰将她抱着,低下头脸贴着脸轻轻摩挲。
“想家了,想你,还有我们的孩儿了。”
裴姝闻言笑了,她停止了手头的动作,伸手握着阎行放在自己腰间的大手,微微地闭上了眼睛,感受着自己夫君久违的温存。
“夫君消瘦了,看来在关中的这些日子过得并不好。”
“戎马倥偬,乱世的日子,在哪都一样。”
阎行的脸慢慢抬高,离开了裴姝光滑的脸蛋,他在妻子的耳边轻声说道:
“我这一次赶着回来,除了要主持小妹的婚事外,还将文崇留在了三辅,我想让他外任历练一番。”
“哦。杨将军与小姑的婚事,那是得好好操办。文崇若能在外有所磨砺成长,那对他是再好不过了。”
阎行感受了自家妻子的将要移动的手,他反过来握住了裴姝的手,轻轻地拍了拍。
“这一趟回来,会在家里待久一些吗?”
面对裴姝这个问题,阎行这一次没有那么快回答。
袁绍增兵河内,用意不明,若是双方战端再起,他虽然可以坐镇河东遥控指挥,但战机稍纵即逝,自己不能临机决断,难免会容易失了先机。
河北的袁绍就像是一头庞大的巨兽,阎行这个老练的猎人与其对峙的时候,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一招不慎,就会被那张血盆大嘴整个吞下。
阎行到时一定会亲临河内指挥作战的。
在阎行沉默的这个片段里,裴姝静静地等待着,从不打乱阎行的思路。
只是她重新睁开的眼睛,透过铜镜,一闪一闪地看着阎行熟悉的脸庞。
“你不用担心,这一次我会在家里多待一些时日的。”
阎行从思绪中抽离出来,他笑了笑,满怀温柔地说道,同时也握着裴姝的手,紧紧抱住了妻子。
河东安邑,骠骑将军府后院。
身为大妇的裴姝,此时正在侍女的陪同下,检点府中将要送给新任河东太守郑浑的礼品。
她的身段相比起产前丰腴了一些,秀发挽成妇人的发髻,细心叮嘱着送礼的奴婢说道:
“府中已经备下各色绢帛二十匹,家什六具,以及一些小儿穿戴的衣物,你们都要仔细着,送到郡府的后院去,交给郑夫人,就说是将军府送来的。”
侍立着奴仆、婢女连忙应声,答应了下来。
裴姝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挥手让他们都下去办事。
等到送礼的奴婢走后,裴姝身边跟着的侍女这才转动眼珠,略带疑惑地看着裴姝问道:
“女君,这郑府君受到将军的重用,才能走马上任河东,可这些天都没见他来拜谒女君,为何府中却反而要送礼品过去呀?”
这名侍女是从裴家跟来的旧人,一直都是贴身伺候裴姝起居饮食的,对裴姝更是忠心耿耿,办事也算得力,已然算得上裴姝贴心的侍女。
对于侍女的不解,裴姝倒是没有生气,她伸出葱指轻轻点了点侍女的前额,带着笑意说道:
“你呀,休要胡言。郑府君是两千石的一方郡将,为何要来拜见我一个妇道人家。府中这般送礼,不是为我送的,而替替将军送的。郑府君允文允武、为官清廉,赴任河东,尽忠于王事,却难免轻顾了家中的妻儿。”
“自我等从郡府后院搬出来后,那里就一直没有入住其他人,家什等物难免缺少,加上郑府君走马上任,定然没有带来这些物什,一时购置的多属粗陋。我身为主妇,掌管内宅,凡事自然都要替在外的将军着想,又怎可让将军麾下郑府君的妻儿到了河东郡府后还是粗布褐衣,失了郑府君的颜面呢。”
“嘻嘻,奴婢见识浅,还是女君想得周到!”
听着侍女崇敬的赞美,裴姝莞尔一笑。
她既然跟阎行结为夫妻,自然能够体悟自己夫君阎行的心思,阎行入主河东后,旗帜鲜明支持阎行的闻喜裴家也水涨船高,自己兄弟这班裴家的年轻才俊们纷纷得到了重用,但身为主妇的裴姝却十分清楚处事的分寸。
她知道阎行一定不喜欢自己干涉政事,所以从来都只着眼于内宅的事情,更不会去通过自家兄弟来置喙臧否河东的军政决策。
但有些事情,自己还是要做的。
上善若水,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此乃柔德。因其无有,故能入于无之间,由此可知不言之教、无为之益也。
自从阎行收复关中之地后,将军府的文武分布局面就发生了很明显的变化。
以往在阎行麾下,军事占比最大的是关西出身的一众将士,政事倚重的则是三河出身的一干文臣,其中尤以最初在河东就开始追随他的文臣为重。
但在收复关中之后,阎行麾下招揽了一大批三辅的才俊,其中的文臣谋士更是不在少数,这明显发生变化的局面亟需进行一连串微妙的调度来平衡。
河东太守的人选,就是这些微妙的其中之一。
严授被调入了京兆郡,空缺的河东太守需要一位有能力、有名望,家声、品性、籍贯都在考量范畴内的合适人选接手继任。
恰恰好,郑浑就符合了以上的这些条件。
所以不管是为了自己的夫君,还是为了自己的娘家,亦或者单纯为了自己,裴姝都必须对郑浑的妻儿关怀备至。
有些事情,根本就无需贴面,心照不宣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