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仕宦显达人常情(4)

郿县主簿当即领兵,转身趋步小跑,不过一会,就将孟达和法正两人都带到了阎行等人之前。

长相俊秀和孟达和白面微胖的法正两人拘谨守礼地跟着郿县主簿来到诸人面前,抬眼见到之前那个光着脚板、露着小腿,河工打扮的青年正是骠骑将军,心中虽有所预料,但还是忍不住愣了一愣,随后又连忙下拜行礼。

“郿县孟达、法正拜见骠骑将军!”

“起来吧,听说你们都是从蜀中归来的。”

阎行笑着让两人起身,也不在意两人眼中的诧异之色。

这种见面的方式完全打破了孟达之前一路上的预想,此时他胸中心乱如麻,只能够稳定心神,恭声答道:

“启禀将军,在下等人因为关中兵乱,不得不离乡避祸,遁入南山,原本想走褒斜道入汉中,再由汉中抵达成都,不料割据汉中的张鲁已经和新任的益州牧刘璋交战,从汉中前往蜀郡的道路断绝。”

“我等只能够逃出汉中,本想转走陈仓或祁山道路,但听闻王师已经击败韩遂叛军,平定关中,因此也就息了入蜀避乱之心,重返郿县乡里。”

“哦,这么说,你们只到过汉中,并未抵达蜀郡?”

“是的。”

听到这里,阎行看着有些局促不安的孟达,又继续问道:

“哦,那就来跟我说一说,这汉中张鲁的事情!”

“这——”

听到阎行并不急于询问自己早早准备好的通渠之策,反而围绕自己在汉中的事情问了起来,意向不明,孟达大感棘手,只能够频频以目光示意法正上前解围。

法正原本不想过早出言,但见到孟达频频以目光示意,而阎行的注意也被吸引,转到了自己身上,这个时候也只能够清了清嗓子,上前行礼说道:

“张鲁家传五斗米道,祖孙三代布道汉中,深得人心。原益州牧刘焉借助五斗米道之力,断绝道路,割据巴蜀。但刘焉死后,其子刘璋继任,与张鲁交恶,结下了血仇,双方遂成仇寇,相互攻杀。”

“原本汉中弱而巴蜀强,张鲁以一郡敌一州,寡众悬殊。但怎奈刘璋暗弱,外有沈弥、娄发、甘宁等将叛乱,内又有庞羲、赵韪等老臣掣肘,与张鲁交战,屡战屡败,仅仅得以自保,无法讨平割据汉中的张鲁。”

“哦,这么说,这个张鲁,能够以一郡匹敌一州,也是一个才能出众的豪杰了。”

“将军所言不差,张鲁确实颇有才干,其人承祖父遗泽,布道汉中,自号‘师君’,百姓乐为之效力,又得郡中杨、阎等大姓襄助,再加上他外结賨人杜、朴、袁等氏,割据汉中,也称得上是豪杰之士了!”

严授听出阎行焦躁的心声,扶风郡的通渠、屯田没有收效,进军雍凉的兵事就要延迟。

从郿县西扩成国渠到陈仓,引入汧水作为源流,不仅是为了开辟屯田,也是在为后续军中将校得陇望蜀的计划作准备。

但他还是一如既往,时不时给阎行泼冷水。

“将军将关中和前汉之时相比,委实不妥。前汉之时,定都长安,三辅更是京畿所在,历代苦心经营,修渠辟田,又不断迁徙关东州郡人口充实陵邑,这才有了将军所说的关中数百万人口。”

“反观本朝,自赤眉之乱以来,关中一直元气未复。加上京都东迁,徙陵之制已废,又屡屡有羌乱兵灾,入侵三辅,震动天下。以至于征兵会众,驰骋东西,奔救首尾,疲于奔命,摇动数州之境,日耗千金之资。”

“壮悍则委身于兵场,女妇则徽纆而为虏,羌乱未平,而三辅已疲矣。”

“到了董卓西迁朝廷之后,关中更是兵灾人祸不断,李傕、郭汜之徒,马腾、韩遂之众,鏖兵交战,掠食千里,三辅之民逃亡络绎不绝,或南入巴蜀,或东出武关,或归附河东、弘农之地,王师未复关中,而三辅已残矣!”

“但关中毕竟乃是天府之国,沃野千里。只要将军苦心经营,调夫筑堰、募农给种,未必就不能够重现前汉的盛况。冀州先遭黄巾之乱,后又有张燕、公孙瓒来争,郡县残破,袁绍尤能仰食桑葚,击破强敌,雄踞河北,成霸主之势!”

“兖州曹操身处四战之地,外有陶谦、袁术相争,内有陈宫、张邈为患,郡县鏖兵,沦为立尸之所,尚且能够兵吞豫州、西迎天子,可见天下事有难易乎,为之,则难者亦易矣,不为,则易者亦难矣。”

“将军与其效梁惠王之叹,叹息于关中残破,生民凋敝,无益于兵事,不如安下心来,苦心经营三辅,用生聚教训之功,方能够成就兴王定霸之业!”

听到严师又恰到好处地给自己泼冷水,阎行苦笑了一声,耳边不由响起了严师往日的朗诵声。

“察邻国之政,无如寡人之用心者。邻国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王好战,请以战喻···王如知此,则无望民之多于邻国也。···王无罪岁,斯天下之民至焉。”

麾下重臣之中,阎行最怕危言诤谏的严授。但今日看看自己的粗布衣服、光着脚板,阎行也挑了挑眉头,有些不服气地说道:

“孤驰骋东西,几经家门而不入,击破强敌,收复关中。修郑白二渠,亲率士卒,挖泥担土,自诩所费之功,十倍、百倍于梁惠王,严公以梁惠王相喻,难道还能说是孤做得不比梁惠王好么?”

白发苍苍的严授,见到阎行有些反感,只好苦口婆心地说道:

“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将军做得当然比梁惠王好,但行百步者半九十,将军还是需要慎始敬终,不可急于求成,功亏一篑啊!”

听到严师苦口婆心的谏言,阎行脸上也微微动容,颔首说道:

“孤受教了!孤虽定关中,犹记初心,也定然不会负了在孤微末之时,千里相投、辅佐画策的诸公。”

“将军爱惜士民,此乃吾等之幸,亦是关中之幸!”

眼瞅着视察完成国渠,情绪不佳的骠骑将军此刻展颜露笑,杜畿和郿县县令等大小官吏这才在心中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