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禁因为营中不得无故驰马,于是此时正和董昭一同迈步齐行,他得了董昭的称赞,但也不敢居功自傲,连忙谦逊地说道:
“曹公严于治军,明于用兵,号令森严,节制三军,诸将莫敢不从,禁不过是谨遵曹公军令而已,哪里称得上有古名将之风!”
董昭哈哈笑道:
“令行禁止,将军人如其名啊!”
笑过之后,董昭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当即偏过头低声向于禁问道:
“于校尉,州里此次派遣你率军进驻中牟,不知可有明令用兵何处?”
于禁得了董昭一问,愣了一愣,嘴唇微微启动,但最终还是抿嘴憋住,没有出言。
看到于禁这番表情,董昭顿时笑了笑,说道:
“军国大事不可私语。昭自是明白的,哈哈,校尉无需为难,只因此事干系重大,因此昭不免多言几句。若是昭所料不差,州中此次,只有进军之令,却无用兵之令,昭休憩一晚,明日就会兼程赶回兖州与曹公相商此事。”
“恩——校尉若是相信我,还请谨记一言:坚壁以待,谨护粮道,勿出浪战,守全为上。”
“如此,昭可保校尉此番能得一份大功劳!”
于禁听了董昭的低声细语,心中顿时大动。曹操下令让自己率军从豫州进驻中牟,确实没有告诉自己明确的用兵目的,而且还叮嘱自己,河南守将翟郝麾下的西凉骑兵长于野战,短于攻城,进驻中牟之后务必要修筑坚固的营垒,保护好后方的粮道,不要轻易出战,以免在野外中了西凉骑兵的埋伏。
曹操甚至还考虑到了于禁手下的步卒只有两千,在防守营垒和保护粮道上兵力略显不足,于是已经派遣颍阴令李典从豫州出兵,率领李家部曲协助保护兖州兵马的后方粮道。
眼下董昭不仅猜出了曹操的军令,而且送给自己的四句赠言还与曹操的军事部署十分接近,这让于禁再更加笃定州中此次目的不明的用兵就是与面前之人的谋划有莫大关联之外,也更加重视董昭的赠言了,而对待董昭的态度也就愈发恭敬。
董昭谈笑风生,笑对着恭敬的于禁和其他军中吏士,但内心早已越过了这小小的中牟城,飞向了兖州的昌邑。
他董公仁,经过了雒阳一行,功成归来的自己,可不甘心拾人牙慧,再给主张趁虚而入、奉迎天子的王必还有献策“以袁取阎”的郭嘉打打小手,查漏补缺。
他不仅要借袁绍之力施压阎行,以便曹操趁机出兵雒阳,他还要让河东方面主动地将天子送给兖州,情愿与曹操结盟,反过来利用阎行去掣肘地跨四周,风头一时无两的袁本初。
对此,胸有成竹的董昭又想到了备受曹操信爱的郭嘉。
呵,这种纵横捭阖、翻云覆雨的手段,又岂是初生牛犊的后生能够知道的。
凉地的民谣多慷慨悲歌,经烈火吞噬的惨状烘托,更显得苍凉悲壮。
跟随在马超身边的马岱、庞德等人,也心有戚然。
又一支凉人的势力在乱世之中被抹去了,那支在在董卓手中造就,再在董卓死后分崩,最后在李傕率领下昙花一现昔日辉煌的西凉军,终于走到了末路尽头。
李傕失去了关中,失去了士心民意,也败光了手中的西凉军,或许是害怕遭到马腾军的残酷报复,或许是羞耻成为小儿辈马超的俘虏,他在城破之际,也选择了一种自焚的方式来了结自己罪恶的一生。
马超并没有悲天悯人的情怀,也不清楚李傕治下关中的破败和丑恶,他只知道这是乱世,每天都会因为旱涝、饥荒、兵灾、疫病死去很多人,而他身为乱世中的将士,除了涝、饥荒、兵灾、疫病等天灾人祸外,如果不杀人,一样也会死。
只是,为何在听到烈火中的悲歌会心有戚然,他想,或许是因为在他面前,又有一座阻挡自己的大山轰然倒塌了吧。
就像自己年少时,苦练武艺,一心想要成为像父辈那样的英雄人物,可等到长大之后,勇冠军中的自己却发现连自家父亲都不是自己的对手后,内心泛起的那种淡淡的哀伤。
不管李傕是罪恶还是丑陋的,也不管马超在口头上如何轻视不屑乱世中的群雄,他叩问自己的内心,终究得承认,自己是渴望成为这些人的,而且也正在努力成为这些人当中的一员。
像李傕一样雄踞关中,虎视天下,像李傕一样手拥精兵强将,像李傕一样掌控朝堂,试问哪个凉地英雄豪杰不想?
李傕做到了无数凉人都做不到的事情,今日自己踏在他的尸骨上,已然可以做更多的事情,甚至可以伸手触天,试一试这天地之间的高低了!
想到这一点,马超那如磐石般冷峻的脸庞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传令下去,李傕已死,余下三族尽诛不赦。伯瞻、令明,日暮后收兵,将缴获的兵甲、财帛都分赏给麾下的有功将士,明日我等就要离开这里,去与我阿父会合了!”
年轻的马岱听到马超的话,惊讶地问道:
“大兄,军中将士围攻竟月,方才破此坚城,诛杀贼酋,时下正值酷暑,难道也不休养士马,就又要用兵了么?”
“来不及了。我已经收到军报,阿父击败了王承,段煨也出兵关中,我等必须火速赶去会合,将这关中之地彻底拿下来!”
急性子的马超说完之后,又瞧了一眼火越烧越大的大堂,转身就快步走了出去。
李傕身死,关中新的局面已经展开了,而在新的大局面前,匹夫尚且攘臂高呼,又如何能够少得了他马孟起!
···
六月中,成皋以东,中牟县。
一去一返,在雒阳呆了两个多月的董昭,终于赶在了兖州出兵、雒阳各关隘盘查严守之前,潜行出了虎牢雄关,来到了成皋以东的河南尹治下城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