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书生亦有浩然气

因此,望向城头的郑多,出人意料地笑了。

他奋力吐出了一口血沫之后,感觉又有一股力量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躯之中,他冲着城头上的守卒嘶声裂肺地呐喊起来:

“二三子,平北将军的歩骑大军破虏归来,已经到了北境,入寇贼奴须臾覆灭,万勿轻信奸言,务必死守安邑,尽灭贼寇于城下,河东万胜,万胜——”

郑多这番激励城中守卒的话语,显然出乎了一同前来的骑士、御者的意料,意识到出错了的骑士愤怒地甩动皮鞭狠狠抽打郑多,勒令改口。

可郑多这个往日里最经不起拷打的书生俘虏,这一刻却仿佛化身成了一个无所畏惧的战士,任凭皮鞭加身,血肉模糊,也要喊完心头酝酿已久的话语。

“河东万胜——”

“发矢!”

当阎兴听到郑多不顾一切,在最后喊出的这一段泣血之辞后,内心心潮激荡,眼眶中也有洪流倾泻而出的冲动,他看到了郑多备受鞭打,饱受煎熬,连忙挥手下令士卒放箭。

顿时,城头上有多支弩箭齐齐射向战车方向,两名早已被瞄准的骑士身上瞬间中了几箭,哀嚎地摔落马下,驾驶战车的御者想要转弯掉头,但身上只有一件皮甲的他更没能挨住几箭,就被射杀摔落车辕了。

不过,郭汜大军的军阵之中也早有准备,看到己方出阵的军士落马,立即又冲出一队策马持盾的骑兵来,他们风驰电掣地飞奔到了护城河边上,拉扯战马的,驾驭战车的,救起伤亡的同袍的,七手八脚地掩护撤退。

在诸多箭矢下,这队骑兵风一般地来了又走,冒死将人马战车尽数撤到了城头的强弩射程之外。

城头上一声鸣金,箭矢也立即停了下来。

中军大阵前,郭汜亲眼看到劝降失败这一幕之后,他提了提缰绳,斜瞥了身旁的李儒一眼,脸色不以为然,继而才转眼看向战场,鼻腔发出不屑的哼声,冷笑说道:

“呵,不降也好,乃公今日正要屠城灭军。传令众将士,破城之后,财货、女子任由取予,三日为期,击鼓进攻!”

随着郭汜命令的下达,进军攻城的鼓声开始在军阵中响起。三鼓过后,大批背负、肩扛着土包、薪柴的轻卒踊跃向前,他们作为前队,将为攻城的大军填补沟壑、平整道路,以确保甲士、铁骑,还有攻城器械的纵横前驱。

而在他们后面的,则是一排排携带竹栅栏的轻装弓箭手,再到后面,是各式大型冲车、云梯车、井阑等攻城器械,最后面,则是担任攻城主力的步卒甲士,还有掩护军阵的西凉铁骑。

不同以往对阵的白波军、河东豪强,城外这些敌军兵卒多是见过阵仗的沙场老卒,其中有些更是征战多年的西凉军,他们的军阵紧密有序,首尾相接,不显得浩浩荡荡,声势偌大,却有条不紊地向城下坚定推进。

眼见城外黑压压一片移动的军阵,无形之间,令城头上的守卒重压之余,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城门楼上的阎兴面如止水,再无半点杂念,紧紧盯着城外敌军兵马主攻的方向,命令从他口中坚决地蹦了出来。

“传令众将士,据城御寇,死战!”

如严师所料,在郭汜主力大军尽数抵达城下的第二日,惨烈的攻城战开启了。

郭汜的三万人马悉数兵临城下,对于安邑的态度更是势在必得,各种攻城器械虽然没有完全赶制打造出来,但锐气正盛的郭汜还是信心满满,径直指挥麾下大军,对安邑城发动了进攻。

一大早,金鼓之声就响彻了军营的各个角落,大批歩骑涌出所形成的狂潮里,如林的长矛密密麻麻指向天空,甲士身上的铁甲阵阵作响,上万人马列阵的声响震动四野,动静早就惊起了安邑城头上守卒的主意。

城头上,守城军吏的令旗开始摇动,刺激耳膜的金柝之声也急促响起,吏士在各段城墙上奔走传令,弓弩手则早早进入到了垛口之间剑拔弩张,城墙上下还有诸多被征召起来的民伕的身影出现,他们正在吏士的指挥下,匆匆忙忙地往城头输送更多的箭矢、蔺石、滚木等守城器械。

阎兴站立在耸立城门楼上,目光遍及城外的郊野,他已经看到了城外敌军各个方阵逐步到位,各类攻城器械也被小心翼翼地推出了营外,但城外的敌军并没有急于立即进攻,而是在各个方阵的正中间分出了一条宽阔的道路来。

看来,城外的敌军在攻城之前,还有其他伎俩!

关注到这一点的阎兴,眉头不由微微皱起,兵临城下,他对于城外敌军的一举一行,都格外地感到被动。

在阎兴被动、焦虑地关注下,城外敌军的军阵中一片鼓乐之声喧嚣响起,分出的大道之中,慢慢涌出了一股灰暗的洪流,郭汜统帅的大军精锐歩骑列阵而出,人马雄壮,坚甲利兵,再配上雄浑激昂的军中鼓乐,煞是一番嚣张的气焰!

不过,引起阎兴注意的,还不是郭汜中军的精兵,而是在阵前缓缓驶来的一辆战车。

战车上,站立着一个御者,此外战车树立的的旗杆上,还绑着另外一个人,有两名骑兵策马在战车左右两侧护卫着,谨慎地望向了城头方向。

阎兴的眼睛微微眯起,从变得狭窄的视野中,他看清了逐渐驶近城下的战车上的人。

是郑多!

阎兴心中咯噔一下,脸庞上的表情瞬间复杂起来。

安邑获悉,之前在解县一战中,守城的吏士面对众多凶悍的敌军,不计生死,奋起抗击,直至城破人亡,甚是惨烈。

虽然兵力微弱的解县没能够挡住郭汜大军,但至少也一度迟滞了郭汜大军的推进速度,因此留守安邑的文武,在念起解县令郑多时,都是惋惜壮之的。

只是没有想到,郑多竟然没有死在敌军的手中,而且还被郭汜俘虏、押解到了安邑城下,

碍于距离,阎兴并不能够仔细了解到郑多脸上的神态、身体的状况,但不消思索,单单看到郑多被绑在旗杆上奄奄一息的样子,阎兴就知道他被俘之后,恐怕是遭受了超乎想象的折磨。

这也使得阎兴在内心犹豫起来!

敌军将郑多绑到阵前想要怎样?莫非是郑多已经熬不住酷刑凌辱,不得不向郭汜屈膝投降了?

若真的是敌军用来劝降、动摇军心的伎俩,那自己应该怎样做?

是下令射杀,还是?

阎兴在下意识之间已经暗中攥住了拳头,他暗暗决定,待会要是郑多一开口就是劝降的话语,他必须毫不犹豫,铁面无情地下令将他当场射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