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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的夜,燕北跪坐望都城头,越过城垛望向恒水的方向。从这里看过去入眼只有漆黑一片,夜风拂过令他打了个惬意的哈欠。
付出微薄的粮食便能让旁人为自己卖命的感觉,令燕北心中轻松与愧疚夹杂……大体来看这样是极好的,人们各司其职,只要有本事便都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
如果那些渡过恒水的死士都是老练的勇士,如果燕北手里有更多皮甲弓戟就更好了。
太史慈从城外回来,登上城头道:“回来二百多个了,那个叫焦触的还没回来。”
燕北点头,让太史慈与他一同坐下,问道:“回来的那些,伤亡如何,可有斩获?”
“死了百十个,带回二十多个头颅。”太史慈默默说着,跪坐在燕北身旁,抬头看了一眼阴云遮住星斗的天,叹气道:“将军,天下真的是越来越乱了。”
三个人就会死一个,而死五个才能杀死一个黑山斥候吗?
燕北转头有些诧异地问道:“为何这么说?”
这天下难道不是一直这么乱吗?
“慈年少时,乡闾之间百姓总因抢夺水源争斗,每年开春都会有人受伤,乡野村夫用农具红眼便不知轻重,有时便有百姓被失手打死。”太史慈带着回忆的语气,当时可怖无比的事情现在说来竟会带着笑意,“阿母每每听说,便会教训家中奴仆,说这世道乱啦,人心太坏,抢水或是牛踏坏田地怎么能伤人、杀人呢?”
“可燕君你看现在,兵灾一起,一日里死上百人,大战更是数百上千的人死于非命。”太史慈摇着头,眼神中带着迷惘,“自黄巾起,天下各地纷乱不息,杀戮越来越多……乱世啊!”
燕北沉默,他并不知晓该说些什么。
或许是同人不同命吧,生为辽东边鄙之人,从小到大他见识了不知多少杀戮。汉与鲜卑、汉与乌桓、汉与高句丽、汉与扶余、汉与汉……种种纷乱,数不胜数。
而他自己,盗马越货、杀人破家,恶事坏事又不知做了多少。
“子义,你相信人生来有命吗?”燕北顿了很久,想了很久才开口轻声道:“我是不信的。有些人生来一无所有,可有些人生下来便占有邬堡良田,人们看到的一切都是不同的。圣人教化要人安分、安稳,士人们坐在一起清谈,随手一招便有仆从奉上酒食还不厌精细。”
“燕某若告诉你,小时候阿父总挂在嘴边的便是要尊敬主家为主家牛马,你信不信?这是真的,没办法,生来为奴,命都比别人卑贱!”燕北缓缓说着,实际上时至今日他心里已无半分戾气,平淡地像讲述别人的故事,“我小时候,公孙域也不大,家里的人们总说阿北去睡马厩、阿北去换槽食……可阿北很累了,阿北好饿啊,主家知道吗?他们不知道,他们只在乎自己。”
“燕某如此,世间大抵的奴仆多为如此。”燕北轻松地笑,“长此以往,能不乱吗?你看这些年起兵的有几个是因为大义……大贤良师也好、中山张公也罢,都仅仅是因为自己的不满,从者云集。那些拿起兵器的人难道每个心中都有自己的大业要做吗?更多的人啊,就像今晚渡过恒水的中山死士一样,他们想的是杀人,因为杀人能让他们有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