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荒野的郊外,燕北与高览坐在篝火旁相视无言。
从弥天将军府出来,燕北便一直是这副模样,根本没什么想要说话的欲望,高览被挡在张纯卧房外面侍立了一整天,他不知二人都谈了些什么,但看燕北这副模样估计不会太好,因此也没问。
直至夜风起,高览才问道:“燕君,今夜为何不宿与驿馆,非要在荒郊野地间宿营,可是防备身后追兵?”
“没有追兵。”燕北摇了摇头,看着高览有些疲惫地扯动脸庞笑了一下,抿了抿嘴才说道:“你知道么,我一直在追求权势与财富,渴望能带给自己、朋友、兄弟、袍泽更多,无论是金钱还是权位,追随燕某的兄弟大多都如此,没有个像样的出身,一辈子都只能奢望着人上人的生活,做梦都想着钟鸣鼎食。”
“燕某只是想和他们一块做梦,把这个梦做成真的。”燕北笑了,如果下午高览在张纯的卧房中就会发现,此时燕北脸上这种嘲弄的笑容与张纯如出一辙,“其实燕某不是什么中山军侯,七年前燕某是辽东大户人家的马奴,后来成了塞外的马匪,光和年间在幽冀二州做了贩马卖盐的生意,勉强算个商贾。到了改元中平,是黄巾余党。”
前面的事情都没什么,无论马奴还是马匪亦或马商,高览的表情都没什么特别表示,只是说道黄巾余党时高览的眉头猛地拧在一起。
“叛乱结束后,我逃回幽州隐姓埋名,重新操持起贩马卖盐的生意,有一座邬堡二百良田,别人都说燕氏算是范阳豪族……其实我知道,我什么都不是,年轻人最怕的也是最应得的,是稳妥。可我所拥有的来得太快,走得也快。”
“那个时候自在,真自在。种地出粮、行商贩马,身家来的干净。快意恩仇,有恩报恩、有怨报怨。”燕北想起了那时的日子,带着十几个兄弟在草原上纵马奔驰,时而走走,时而停停,遇不快者拔刀起,醉里尝卧桃花下,“可这人呐,不知足。”
燕北笑笑,舔了舔嘴边,“我带着兄弟跑到冀州来,从队正到军侯,从汉军到叛军,手里兵马兄弟越来越多,却越不自在。我不能再为自己谋划了,我得给追随我的兄弟谋划,为他们谋出身,为他们谋将来……我最后悔的就是自己没有一个走正路的机会。有时候我在夜里睡不着觉,因为每个白天一睁眼身后就有一万多张嘴等着开火吃饭,我得让他们走正路!”
高览的眉头缓缓舒展,但还是微微拧着,看着燕北说一句点一下头,等着他说出后面的话。
“你知道张纯今天在府里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他说燕二郎,我待你不薄,你不要负我。”燕北闭上眼睛,咬着牙微微昂首,他竭力在阻止着一些情绪,“燕某,就是个马匪头子,何德何能竟教老辈人说出这样的话?”
“在今日之前,燕某暗中筹划过无数次,待幽州牧刘公上任,如何私通刘公,以何为晋身之资,如何带着兄弟们一朝改头换面为汉军,又要如何给他们谋求一个合适的出身。”燕北看着高览,将自己埋藏在心绪中的那些话一股脑地说了出来,“燕北并非天生反骨之人,反了汉朝反张纯,所求不过是想给兄弟们一个走正路的机会。”
“这狗攮的世道啊!”燕北痛骂,“做人讲究士农工商,可农又哪里就好了?排在士之下只因为他们能种粮食罢了,能供达官贵人去奢侈浪费,高兄你又见到哪个农真的活的好?赋税、丁税、口算,皇帝突然想出个税法便要让辛苦一年的收成减去两成,一次反叛比一次反叛人多,今年募兵就比去年募兵容易……这是因为当兵吃饷比种地交粮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