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燕群喝了水,舒坦地抹了把汗,回头道:“骗你干啥?这不书记还念红头文件给咱们听呢。那帮知青一听完撒丫子回知青站看书复习,我思忖着娘他们还在地里,你躲家里一时半会还没收到消息,才特地跑这一趟。唉,那些送出去的礼只能当白瞎了,要不然能咋整?亏得你读书时成绩不差,毕业也才两年,考就考,还怕考不过那些高中没念完、成绩烂得一塌糊涂的?说不定自己考,还能考去首都呢……”
罗燕群对她妹那是信心十足。
罗燕虹却吓得脸都白了,脚步趔趄,撞上了窗前的香桌。她的成绩……她的成绩哪拿得出手啊,自家人都说不出口……要不然也不会想方设法藏着掖着。
亏得学校里忙着各项运动,高中三年从没召开过家长会,也没让学生拿成绩单回家让家长签字。
每次考完试回家,她娘顺口问起考得咋样,她就拿班上第一名的成绩糊弄。
最初是为了逃避家里人的责骂,同时也担心这么烂的成绩家里要是让她别念了、辍学回家种地。一次、两次糊弄成功,就成了家常便饭。
那时候万分庆幸同年级就她一个是雁栖公社的,以至于说了三年谎都不曾被揭穿过。教导主任的儿子贪图她的美貌(蜜汁自信),换来了上大学的推荐名额,顺利地圆过去了这个谎。
原想着推荐上大学用不着出示成绩,就这么糊弄过去了挺好。
可千防万防高考恢复了、推荐取消了,贼老天!这是专门和她作对吗?
罗燕虹欲哭无泪。可当着她姐的面,一句话都不敢说。她姐让她好好复习,她点头;她姐让她考个好大学,她点头。最终结果怎样,她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罗燕群还要赶着回家做饭,见妹妹很是乖巧地答应会好好看书复习,叮咛几句就放心地回去了。
一路上听到的全部都是关于高考的消息。
也是,这几年陆陆续续来了好几拨知青,就算有几个嫁了人、娶了媳,集体户口变成了永久户口,那也还剩下十几二十个,这拨人肯定是会参加高考的。
家里有孩子念过初、高中的,也肯定会去碰运气。
这不,高考恢复的消息成了全民的话题。
“燕群,你家燕虹肯定会考吧?”
“那还用说!”
“可惜了,本来不用考也能上大学。”
“没事儿!”罗燕群自信满满,不,是对自家妹妹信心十足地挥挥手,“我妹成绩好着咧,自己考,说不定还能考个京都的大学。”
“哟!你家燕虹成绩这么好?那感情好!以后落户在首都,成正宗的首都人!”
“那可不!”
罗燕群骄傲地穿过田畈,往家去了。
后面一群妇人挤眉弄眼:“听她瞎说!我家小子比她妹小一届,说是她妹成绩不咋地,反正不在年级前一百名里。”
“是吧?我也听我外甥女这么讲。就罗家以为自家娃成绩多么多么好。要不是怕罗老汉一把年纪了受不得刺激,我老早想说了。”
“依我说,高考恢复了也好,省的上个大学,还得参加两年劳动,完了还得排队。这要是考上了,今年就能上,多好的事儿!”
“是呀,只要成绩好,人人都能上,而且少耽误多少年啊!考不上也别等了,早点安心。”
“是啊是啊……”
“……”
罗燕虹用力地点点头:“姐你放心,我一定说服社长。”她才不要留在农村干农活。哪怕不下地,只是在家做做家务、缝缝补补也不要!太伤手了,手心里的水泡都成老茧了,这不该是她的生活。
姐妹俩达成一致,回到家后分头行动——攻克公社一二把手去了。
向荣新和冯七顺被姐妹俩殷勤的态度、谄媚的笑容搞得浑身不得劲。
连带着两人的媳妇也纳闷不已。
邓婶子拧着丈夫的腰间肉质问:“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许诺张瑞年的儿媳妇啥好处了?无缘无故跑来给咱家水缸挑水,柴房也多出好几捆柴。抢着帮我去鸡窝捡鸡蛋吧,四只鸡娘一天捡出六个蛋……哎哟我的娘!到底是咱家的鸡娘逆天了,还是她在咱家鸡窝屙屎结果屙出两个蛋?”
冯七顺的媳妇更直接,瞪眼叉腰开骂:“你要死啊!一把年纪了,跟罗老汉家的小孙女眉来眼去。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向荣新和冯七顺自然替自己辩解了。
只是让他们说原因,他们哪儿知道啊,他们也很茫然好伐。
于是找来罗家姐妹问缘由。
姐妹俩陪着笑脸说了一大堆奉承话,汇拢起来大概是明白以前的错误、决定洗心革面,希望书记、社长给她们机会积极向上、追求革命真谛……bb……
向荣新生怕回去还要挨老伴儿骂,语重心长地说:“你姐妹俩积极向上的心我们领会到了,回去该干嘛干嘛,不需要特意做什么……那个燕虹是吧?马上要去念大学了,虽说这事闹得挺不愉快的,不过都到这份上了,我也不说啥了,该批评教育的话我前头都说了,你知道错了就行。上了大学可别再犯这样的错误了。乡里乡亲的能担待你,出了家门,别人可不会惯着你,还是要向着党和主席一切摊开在阳光下积极上进才行……”
姐妹俩被书记逮着一通思想教育,出来时候脑袋都晕了。
“姐,这下没问题了吧?往后不用再挑水、砍柴了吧?”罗燕虹哭唧唧地摊开手心,“我手都起水泡了。”
罗燕群白了她一眼:“没用!你那点活还起水泡,大部分都是我干的好吗。虽说书记这意思,应该是原谅咱们了,可教育局还没派人来调查,可不能半途而废,再熬几天吧,等审核完确保名额是你的没跑了再说。”
罗燕虹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几天天不亮,她就被她姐拉着去小坡林捡柴禾,回来还要去河埠头挑水给社长家的水缸担满水,虽说她姐帮她分担了一半,可还是苦不堪言。掌心起泡、人也累得不行。
再看她姐,明明干得比她多、还这么劲头十足、精神奕奕,心下感动:“姐,你对我真好!”
“行了行了,早看出你不是干农活的料,所以鼓足劲争取上大学,早一年上早一年工作。等挣了工资别忘了你姐就行!”
“嗯嗯,咱们说好的,挣了工资一人一半嘛!”
罗燕虹心里其实挺不舍的,一半工资呢,现在工厂里工人工资听说涨了,最低都有三十来块,意味着要交十五块给她姐。
不过想到她姐打小就疼她,这几年更是卯足了劲支持她上大学,一半就一半吧,也许毕业了工作了工资也跟着涨了呢!
罗燕群听了这话舒坦了,干起活更是精神百倍,大手一挥:“行了,别哭哭啼啼的,难看!不就是砍几把柴、担几桶水么,你要实在吃不消,放着我来。无论如何要熬过这一关。”
就这样,罗燕群一人兼两人的活,每天起早给书记、社长家囤柴、担水,时不时还贴几个娘家母鸡生的鸡蛋进去。连着坚持了一个月,这韧劲除了她也是没谁了。
一路盼到九月,公社小学都开学了,工农兵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还没影子,教育局也没派人来调查。
罗燕群越想越不对劲,正想和妹妹再跑一趟县城,遇到隔壁公社的书记来找向荣新,吐槽说今年的工农兵大学怎么搞的,到这会儿都没来录取通知,还说他前些日子去教育局问了,教育局那边也没个章程,只说其他地方也是这么个情形。
得知所有地方都一样,不光她们这个例子,姐妹俩也就按捺住了急躁的心情,继续在书记、社长跟前刷好感。刷得两人还真对她们姐妹俩刮目相看。
可基层干部刮目相看有啥用啊,教育局你倒是派人来调查核实啊!
偏偏左等右等就是没动静。
直至国庆到来,新元首通过收音机向全国人民讲话,一时间,普天同庆,各地人民喜气洋洋,仿佛迎来思想解放的新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