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碾滩圆石浅水已成冰晶,被雪一披,平如白幕,将皑皑两岸划一为二。他们向对岸望去,可以看到无数稀疏黑点将两棉花地炸开涟漪般的碎雪,等攒聚滩头,更高扬敝日碎雪,白茫茫,嘶烈烈。
车中方白和杨达贵神色惊悚,急急撩帘,刚一露出面孔,就被走马扬鞭的叫嚣少年抖起的雪浪撒个冰凉。
他们往外眺一眼,上手扶车门,背身下出一脚,不及蹬在半空中,已“咯噔”一跳落实,三瘸两拐,到处寻章维。
两人远远看到踽踽抖缰的章维,匆匆争上,迫不及待地扯上缰绳。
章维狐裘斗笠覆盖马尾,身躯腽肭,先慢腾腾地低下身躯,将口发自胸腔的热气喷得怒厚,而后用迟钝的眼神一扫,这才敲鞭长指,喝道:“尔等无目贼,利来,不利走,何惧之?!”
方杨二人一喜,却见他挺身,似乎“咯”一声,连忙把鼻子一抽,知是冲天酒气,不禁怪自己问道于盲。
章维看他们脸眼紧皱,神色躲闪,哈哈大笑,举手要来儿郎,汹涌如潮地朝浅滩对岸箭穿。
冰上虽已经覆雪,下蹄依然很滑,其中的几骑难止其势,轰隆倾蹶,直直冲出数丈。
刘启追到章维刚刚停留的位置,但见身前铁骑不断从两路往中翻滚,阵形塌陷前逐,心头忽骤忽松,只道战争已经爆发,连忙转身,沉沉望向两名使臣,暗中恼他们同为雍族,却老是挑拨事端,坏大国威严……
章维驰往对岸,对岸的骑兵却无故慌乱。
他们也急急驰出数骑,停到阵前,与章维相距不过百余步说话,最终走到一起,碰头交肩。刘启凝视了方杨一阵儿,踏到滩前往对岸望,见双方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开战,而是聚到一起说话,格外想知道他们说些什么,到底是在相互罗列罪行,还是在和解?还会不会打起来。然而滩头对岸的人们虽用喊声说话,仍被怒风掩盖,难以到达对岸。
章琉姝带着钱串串打马过来。
两人瞄着刘启交头接耳一阵儿,钱串串挽着马缰来到刘启身边,戾声说:“你阿姐也让你冲到河对岸,好让他们知道你也很勇敢……”
刘启已经跟章琉姝怄上好几天的气了,见钱串串都用这种语气命令自己,还是不齿地去装勇敢,假装没听见,只在心底说:“大人真要是打仗,定要我们撒腿后撤,让我过河,我能去干什么?”钱串串见他无动于衷,果断地丢下话说:“反正我跟你说了,去不去由你!”说完,回了章琉姝身边。
章琉姝看往刘启的眼神越来越怒,突然一蹬马腹自后面冲赶上,挥舞起长鞭,“啪”地打到他背上。刘启装作没打疼,打着口哨儿掉头,晃着脑袋,蹬着两条腿扬长而去。他以为章琉姝还会追上来,边走边稍微扭头,用余光暗扫背后,静静等等章琉姝怒不可遏的大喊和发泄,不料走出二十几步,背后还是一片平静,好奇地一回头,方知章琉姝停留者原地,握着鞭子,歪着头,似乎极其难过。
刘启心中不忍,正要回去道歉,章琉姝拨转马头,到钱串串跟前说了句话,朝相反的方向走去。钱串串并没有立刻跟上去,站在原地大骂,声音隐约可闻。刘启想起自己以前对钱串串很好,再想叶赫完虎臣以前向自己借钱,还曾拍胸脯说自己是章沙獾阿弟,以后就是他阿弟,不禁打鼻孔中喷出几丝暖气……
他走回伙伴聚集的地方,看章血、刘阿孝、花落开、王本等好多人都望住自己,只道他们看到了章琉姝冲到自己背后的那一鞭,怏怏地说:“没见过人挨鞭子吗?!”他知道了自己和章琉姝的婚约,越发难以容忍叶赫完虎臣替阿姐教训阿弟,突然想去讨债,让他还钱,以此进行报复,听到章血龇牙大叫:“那姓钱的那浪蹄子恼什么?碍着她的事么?”
章血曾追求钱串串碰过壁。
刘启极怀疑话里藏有太多的借题发挥,淡淡一笑,亦惊亦乍地说:“你还不知道?她和叶赫完虎臣好上啦。”章血咽吐沫时一伸脖子,旋即嘲讽说:“叶赫完虎臣爱她吗?那是想通过她接近章琉姝……那家伙比李世银他们有心计,玩弄她,她还不知道。”
一说叶赫完虎臣的坏心,他狗拿耗子的悬疑当即有了清楚的原因。
刘启心里腾地蹿上一团猛火,将五脏内腑全都烤得沸腾。
章血也越说越来气,哈了口痰吐去,提议说:“我听说叶赫完虎臣冲你动了手,咱们就用这个借口找茬,打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