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风卷起衣袂蹁跹,还带着一丝酷暑的燥热,水澜仿佛早就预料到,点头笑道:“不才正是水澜。敢问李公子名讳是?”
那人半垂下眼睫,脸上说不出的讽刺:“我这种人,还哪配得上姓李。”
水澜恍然不闻,平静的接过话茬:“李兄何必苛己甚严?人生在世不称意者,十有八九。不如进府稍坐,咱们一边喝茶一边聊。”
许是面前的男子风仪着实不俗,言谈又太过温润,他踟躇半晌,终究还是跟了上去。
水榭临池,竹帘半卷,小厮捧来黄梨菊花纹的茶盘,上面摆上一对楞口粉彩的小茶盅,水澜递过去一杯,便问:“李兄从姑苏风尘仆仆到京城,难道是特意来找小王的?”
“王爷客气了,鄙人李归,字殊同。”李归接过茶却没喝,盯着升起的袅袅雾气出神,口齿有些慢拙:“荣威将军乃鄙人的祖父。误军鞑靼国一事后,除祖父和父亲被斩首,咱们全家发配至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但绝大多数都死了半道上。”
说到这里,李归紧紧的咬住了牙,听着像是哽咽:“有被活活鞭挞而死的,有的瘟疫病死的,也有女眷不堪受辱自尽的。”
水澜没言语,只得喟叹一声。宁古塔常年冰封,在辽东极北去京七、八千里,流放者往往下场凄惨,甚至当地人分而食之,十分骇人可怖。
李归喝了口茶,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我趁夜杀了看守人,和两个叔伯兄弟护着母亲逃出来,被朝廷通缉追捕。两位兄弟都被抓了,为免追捕,跟着江湖人学了这一手易容之术,又带母亲逃往姑苏。或许餐风露宿太久,老母染上了咯血病,那日我实在没法子了,就想劫两个为富不仁的盐商换些汤药,差点失手被擒,幸好遇上王爷。”
说着竟伏下身欲叩拜,水澜赶忙拦住了他,口内轻淡的责备:“男儿膝下有黄金,万不可如此!与小王而言,不过举手之劳。倒是李兄,以后有何打算,毕竟还要带着令慈。”
李归的眼神又恢复了木讷,呆着脸回答:“那日虽有王爷援手,母亲仍没能挺过去。天下之大却无容身之所,王爷这一问真把我问住了。”
水澜想了想,沉声道:“李兄节哀。不过你既有改头换面的本领,可曾想过入伍建功立业,有朝一日或能重夺昔时光耀?”
神色不经意的动了动,但李归始终没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