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巧合让叶顾澜很意外，本该身处中原的拥翠山庄传人为何会跑到这大漠深处当起了曼陀谷主？这大概是个很长的故事，他无意探问，专心回答道：“我看过一些武林旧事，觉得我中的毒大概与石观音当年下在李夫人身上的相关，甚至可能就是同一种药，所以……”

他没有说下去，李思湄心领神会：“当年石观音死在楚留香手上，那位大侠不忍再有人受罂粟所苦，故而一把火烧了曼陀谷，这是众所周知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外人不知道的，其实石观音当年早就想离开曼陀谷，有心想毁掉自己的过去，是故曼陀谷内部也有一场大乱，后来又有江湖正道趁机前来报仇，几番打击之下。”她的目光再次在叶顾澜身上转了一圈，继而露出歉然的神色：“当年实在太混乱，几乎所有的单方成药都毁于一旦，更何况已是近百年过去，只怕很难找到当年的记录了。”

叶顾澜闻言神色黯淡，虽然他并没有抱有太大的希望，但如今希望直接破灭，系统也没有给出更进一步的线索，他也实在很受打击。

“叶公子稍等。”见叶顾澜有了告辞的意思，李思湄叫住他，她下意识扶了扶鬓角，少有地露出带着点局促地神色：“我离乡日久，也不知如今的西湖是什么样子，江南的山水与我少时所见又有了多大区别，你能……说说吗？”

叶顾澜挑着印象深刻的地方细细说了，李思湄含笑听着，末了怅然长叹：“我虽然不太记得小时候的事，但你说的那些我还有些印象，果然人事易更迭，山水却还是那个山水，童稚望青山，青山对白头。”

她看着水面，像是要从这混浊的水里看到记忆里的青山碧水，叶顾澜看不请她的神情，只听见她轻声道：“那江南的人呢？你能给我说说江南人吗？”

这却让他不知从何说起，李思湄也知道这太难为人，笑了笑就换了一个话题：“你看过那些江湖旧事，应该知道曼陀谷的一些事吧？”

“那我就给你说些更清楚的。”见叶顾澜点头，李思湄继续道：“当年石观音凶名赫赫，任何一个美名远扬的美人都会被她找上门去，要么死要么毁容；而那些一个俊美的少年则会被她带到曼陀谷里，或是因为迷恋她，或是因为迷恋罂粟，他们宁可日复一日在她房门口扫地，都不愿离开曼陀谷。所有的珍品都是她的，所有的美人也是她的，所有人都敬畏她、崇拜她。但这样神佛一样的日子，她还是过腻了，她不想当女菩萨，她想当皇太后。

“所以她让女弟子们互相残杀，或者是因为她想要挑出最强的带走，或者是因为想抹去自己的过去，或者只是因为她已厌倦了那些人。总之哪怕没有后来的楚留香，没有那些趁火打劫的中原人，曼陀谷也是要毁的。

“啊，对了，那时候这里不叫曼陀谷，她连名字都懒得取名。”

叶顾澜静静听着，他不太明白李思湄为什么和他说这些，或许她只需要一个听她说话的人而已。

“这是石观音。”李思湄顿了顿，整理了思绪，继续说：“还有就是柳无眉了。”她说起这位长辈的时候言语里不带丝毫的孺慕，仿佛在她的眼里柳无眉和石观音一样都是无关紧要的人物。

“柳无眉就是石观音清理弟子和面首的刀，那时候她几乎把石观音的弟子们杀了个干净，还有那些不愿走的面首她也杀了一些。”李思湄下意识皱起眉，“这对师徒那么相似，石观音不想当菩萨，她怎么愿意做女魔头的弟子呢？她要抹去不光彩的出身，她想要永永远远当拥翠山庄的少庄主夫人，杀起故人来也不手软。”

这场对话进行到现在，她第一次彻底地转身面对着叶顾澜，她的目光堂堂正正地落在他的眼中，虽不像之前那次目光如刀，但这样的目光却给人以更大的威压——一个人正在用心看着另一个人，恨不能看到他的灵魂深处去。

“石观音和柳无眉都豁出一切想离开曼陀谷，她们都死了，自己不得好死，后人也抬不起头来。”李思湄叹了一口气，她想看到别人的灵魂，也将自己的灵魂暴露给了别人。叶顾澜清楚地看到她难以掩饰的痛苦、挣扎和疲惫，这个一直面面俱到、风情万种的美人终于表现出她和常人的相似处，在这一刻她也是个凡人，像是祈求什么宽恕一样，沙哑着、小心翼翼地向陌生人发问：“你说这是报应吗？是不是想要离开这里的人都注定有这样的结局？”

这样的情况下，叶顾澜也肃穆起来，他一字一句都发自内心：“如果真有报应也只可能是因为她们杀戮太过。一个人想脱离让自己痛苦地境地是理所应当的，但不应该为此拖累别人。”

他坚决地、慎重地告诉眼前这个迷茫的人：“只要不为此杀戮，离开曼陀谷必不会遭到所谓报应。”

李思湄盯着他的眼睛，良久，终于笑了起来。

叶顾澜离开的时候听见她在用变调的吴语背诗，沙哑的嗓音像是砂纸一样轻轻擦过人的心头：“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

她好像还想背下去，但所有未竟的话都只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