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无风，大雪

叶顾澜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雪，眼前的雪花像是那些高考前后的日子里，被考生撕得七零八落而后当风扬起的卷子，失去了从容不迫的优雅轻盈，一团团挤在一起笨重地往下掉，眨眼就铺了一层又一层，浑然不顾他们在地上的同类已经积到足以埋至成年人膝盖。

然而雪花和卷子毕竟是不同的，卷子会给人带来深重的心理伤害，而积雪则直接残酷地打击肉体。叶顾澜说不清哪个伤害更大，但现在，他很确定后者更为可怕，因为他知道自己快冻死了。

他坐在一只半人高的红木箱子上，精致的乌木冠将他的黑发一丝不苟地束在头顶，身上穿着精致却单薄的金色袍子。他在病床上停止呼吸后再度恢复知觉的第一时间，就发现自己置身于完全陌生的地方，体型也莫名其妙地缩小为五六岁的稚童，不是没有为之震惊，但他的震惊很快被寒冷击败，他满脑子都是另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怎么活下去。

他不知道在这个箱子顶上呆了多久，目光所及处不见半个人影，暗红的天空与惨白的积雪在他视线尽头交汇，带来更鲜明的死亡的意味。他想过要不要自力更生走出这片雪原，但因漫过腰的积雪放弃，他也想过要躲进箱子里，但箱子上粗壮的铜锁杜绝了这个可能，他只能蜷缩在箱子顶上，幻想自己醒目得像是黑夜中的灯塔，让人隔着老远都能看到他，然后发发好心救他一命。

但他从不停跳着脚取暖，折腾到如今体力耗尽，却依旧没有等到生机。积雪堆得比衣服还厚，他知道应该尽快把它们都掸下去，可四肢却已被冻僵，根本无法动弹。虽然有着成人的思想，但孩童的身体已经在向死亡屈服。雪像是将所有寒意都倾注到他的身上，铺天盖地的冰冷钻开皮肤、染透骨骼、浸没内脏，直至把他的灵魂都密密实实地冻住。

叶顾澜发现自己已经开始窒息，眼前出现重影，或许这一秒，或许下一秒，他就要死了。

可他不想死，在病榻上挣扎多年却还是死去，如今突然重新有了一副鲜活的躯体，能呼吸到不掺半点消毒水味道的空气，能看到更广阔的天地，能尝到酸甜苦辣的滋味，他怎么甘心死，他想要活着，他比任何人都想要活下去！

可是我又要死了，叶顾澜不甘地认清事实，明明都已经神志不清，心里却燃着一股不甘的火。

不，我不能死，我不要死！

“小子。”耳边忽然响起一个模糊的男声，又是幻觉啊，叶顾澜模模糊糊地想着，却依旧奋力抬起眼皮，好几个人形的轮廓从雪白暗红交织的背景里凸显，哪怕是幻觉也好，我要抓住他，叶顾澜想，心里那股火陡然爆发最后的力量支撑着他向前探出手，而后一头栽进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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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顾澜在寂静黑暗里沉沉浮浮，一道机械的声音似真似幻地打进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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