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放看着眼前的少年穿着着小厮的衣服,颇为不悦地讽刺道:“开席前府上到处找不到你,少庄主的藏身本领真是越发高明了。”
“原来爹爹是特意来夸我的!”陆绅一笑了之,戏谑的眼神扫过陆放紧抿的薄唇。
是的,陆绅正是陆放的亲生儿子,璇玑山庄下一任继承者。
可是他生性懒散,从不出席山庄的重要场合,世人都笑他是典型的纨绔子弟。
只有陆绅知晓自己为何要伪装成这个样子。
陆绅,没有母亲。
他的母亲在他刚出生便弃他而去。
而他的父亲,偏偏对他隐瞒下有关他母亲的一切线索。名字,年龄,出身……甚至活着还是死了?
所有的一切都是个谜。
随着年纪的增长,陆绅对母亲的好奇心与日俱增,他从未停止偷偷探寻。
直到五年前,他偶然收到一则消息,要他来京城见母亲。
陆绅义无反顾奔赴入京,没想到消息是假,暗杀为真。这场暗杀准确地利用了他对母亲的感情。这样的安排有第一次,或许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死里逃生的他重返益州,本以为以此为契机终于能知晓母亲的秘密。然而陆放依然什么都不肯说。
许是……有着某些不能说的苦衷吧?
陆绅揣测着。
可是面对这样一位父亲,他再也无法与之交心。
既敬重,又疏远。
“……”陆放看着陆绅嘴角硬僵僵的笑容,像针扎一样刺眼。
这五年,他一点点看着陆绅的改变。
从汴京逃回益州后,曾经聪颖机智的少年渐渐沦落为泛泛平庸之辈,整日游手好闲,对家业全然失去了兴趣,对父亲的态度更是敷衍。
难道他们父子的关系止步于此,永远也无法挽回?
陆放束手无措,又无可奈何。
但,就是在刚刚,是他无意间发现了陆绅的藏身处。他看到陆绅不知凝望着何人,眼神坚定温柔,身影正直谦逊。那样认真的神情,绝不像一个游手好闲的二世祖。
那一瞬间,陆放猛然醒悟到他从未看透自己的儿子。
“绅儿,假装什么都不在乎的人,其实他什么都在乎。你怕的究竟是什么?”陆放再度开口,试图问。
陆绅面色一愣,仓促地笑了笑,将目光从陆放的薄唇上收回,探向浓浓凉夜。
他没有停顿过久,不一会儿便懒洋洋地伸着腰,浑身酥软道:“听说王家夫人辞行前,求爹爹指派一位老先生入府教小辈礼仪规矩?啧!王二小姐可是益州数一数二的美人儿!儿子想混入老先生的队伍跟过去瞧瞧,我当然是怕爹爹不同意呀!”
“……”这话谁信?
明知陆绅在扯谎,陆放却没有任何立场可以直接拆穿。他几度欲言,终是叹一口气,“唉……罢了,随便你吧。”
除了陆绅能平安长大,陆放其实从不敢奢望过多。
至于璇玑山庄的未来……
陆放眸色一倦,目光探寻陆绅方才看着的那片凉夜。一望无际的黑暗,最适合滋生逃避的情绪。
他越过陆绅,一步步跨向前方,抵在屋檐的边沿道,“你即便不想着我,也该想想润知。五年,你的责任都由他在担着,难道你要他替你累一辈子?”
“…………”陆绅不搭话,假装没听见。
……
在陆放离开后的良久,陆绅依然未把目光从夜空中移开。
“替我累?呵,”他眉心微冷,“父亲,你可知道五年前是谁要杀我?”
润知,刑润知。
这个名字一直回荡在陆绅的耳边,令他心口微微发疼,好似被蜂蚁蜇出细密的伤口。
刑润知原是陆放领养的孩子,亦是陆绅敬之重之的义兄。
是个满腹才情,仪表谦谦的君子。
然而皮囊之下,这个人却藏着森森剑戟,佛口蛇心。
五年前,当陆绅调查到是刑润知递给他假消息,并组织人手暗杀他的那一刻,陆绅的心仿佛冻结为一块寒铁。
“‘假装什么都不在乎的人,其实他什么都在乎’嘛?哼,那我真是个贪婪的人啊!”陆绅一声感慨,举起右手,五指张扬,遮住了探入眼中的夜色。
——邢润知。你要毁的事,我要保。你要杀的人,我要留。
这就是五年前,命运给他们做出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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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集:古时,文人墨客吟诗问教之所。无数诗篇创作于此,最著名者莫过于《兰亭集序》